引水人 第一章 上

陽光依舊刺眼，在灰白的牆體與水泥反射的光芒模糊了雙眼，猶如利刃般刺向眼角，強光使瞳孔萎縮到令人刺痛，燦爛的家鄉沒有陰影。陳舊卻雪白的公共住宅一列又一列地排列齊整，彷彿巨人之手把玩的骨牌，但仔細觀察，窗戶的玻璃幾乎沒有一塊完整，任何能生鏽蝕的鐵製品早已鏽紅剝離，枯黃的草木紮根於這些空洞的建築，寄生並死亡。宛如空洞的蜂巢，可能連食腐鳥都已經缺乏耐心離開這座鬼城市，雖然依舊悉悉來往這為數不多的老人與孩子，但他們都在用各種方式想著離開這個鬼地方。  

市中心的食品加工工廠早已停擺，廠房的各種機具和流水線聞風不動地遺留在原地，彷彿隨時可以開工似的，食用油的油耗味與甜味劑依然瀰漫在這些舊廠房，等著出售娛樂且美味的零食，不過沒落的工業城讓這一切化為往事，然而舊廠房的工寮卻並非空無一人。

我們的主角羅震一正留在工寮，利用遺留的地下水力發電機和因效率低下遺棄的太陽能板拼湊的供電系統，維持自己的用電需求，或許是之前在城裡的生活體驗太糟糕了，不如回到老家找個搖搖欲墜的公立圖書館就任公職吧，或者隨便在阿格拉的經營個小生意之類的。

在城市的往事不堪回首…

「蹦！」

想起上個禮拜時正準備戴好降噪耳機，幸虧這個降噪耳機還未貼緊整個耳朵，尚未隔絕在外的一切聲音，羅震一在起身環顧四週尋找巨響源自何處，放輕腳步如無聲的鬼魅摸黑到起居室的房門外，用大鐵門的防盜眼窺看房門外的動靜，住在破敗住商合一的大廈中，陰冷的地下室為家的震一聽過已經各種巨響，有些巨響會伴隨各種警笛聲，一回是救護車的一回是執法單位的，或者兩者都有，反正這棟樓不缺新的住戶。

平時只要有回鄉下的念頭就會有無數的理由消滅這個不切實際的計畫，但三不五時就傳來突如其來的巨響，使羅震一徹底鐵了心，最近戴著阿哥拉的虛擬模擬器自殺者的次數也異常增加，但使人無法接受的是四周麻木不仁的旁觀者。

「即使關在胡桃殼裡，我也會將自己當作無限空間的君王。」

然而在孤獨一人的舊工寮，羅震一浮現出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場的台詞，究竟這是處境下安於現狀的藉口，還是一股反抗世俗的雄心壯志，反正羅震一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潛入當代屬於每個人的胡桃殼，胡桃殼裡自由的宇宙。

工寮有個提供給工班的起居室，羅震一打算去浴室梳洗提神，想起在舊公寓那地底飄浮著微小劑量輻射的灰塵，跟陰冷偏僻的角落相比，這個新家也不致於太糟，看著梳洗時拆卸而下的義肢，想像義肢自己活動起來和自己招手，最簡單的回應才能賦予更多解釋的可能，義肢的金屬敲擊聲、潤滑和穿戴的溫度是獨一無二，在細膩的虛擬模擬世界也無法模擬獨一無二的特質，阿哥拉的世界或許能模擬四肢間全的方便，但是這支鈦合金和碳素纖維組成的義肢使羅震一永遠無法配合阿哥拉體驗最深層的夢，源自真實的負重感。

模擬機座椅如看似牙科醫師的躺椅，不要小看它，這可是通往虛擬實境阿哥拉系統的入口，不過必須一片一片地把體感貼片慢慢的貼滿全身，只要是受體器官都不能放過(包括舌頭和鼻孔，當然還有性器官…)，不過這已經是舊機型了，最新的機械只要一個大蓋子「卡」一聲掃描後就完事了，甚至還能舒適地連結尿道和肛門，膀胱和括約肌帶來的便意與尿意不會煞風景地影響虛擬體驗。房間中半數的空間被各種電腦和儀器填滿，而另一半就留給過去美好的想像，一些手工藝品、玻璃紙鎮與舊書和舊畫。

羅震一將體感貼片貼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將每一個線頭插入阿哥拉的頭盔型電腦，就能暫時使靈魂與肉體連接的橋樑33塊脊椎骨包覆的脊隨斷線，使心靈同步於阿哥拉的網路世界。

一首名為 Daisy Bell的曲子在耳邊響起，柔和的樂聲是阿哥拉系統開機的音樂，在自由的阿哥拉中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