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獨步獨什麼】21世紀本格推理：理論與發展

文／冒業

　　基於種種原因，島田莊司提倡的「21世紀本格」理念在華文推理界已不如過往那般備受關注。可是這不代表它不再重要，畢竟，本格推理與最新科技之間如何磨合是所有現代本格推理作家必須面對的課題。本文將從頭開始講解「21世紀本格」的理論、作品以及其他推理評論家的看法。

　　在了解「21世紀本格」前，要先了解島田心目中的「本格」是什麼。前文〈幻想與邏輯共冶一爐的傳奇推理（上）：理論篇〉曾提及島田在1989年發表的〈本格Mystery論〉（本格ミステリー論）。

島田將「本格Mystery」定義為兼具「幻想氣氛」和「邏輯性」的混合小說。

（至於為何是「Mystery」而不是「推理」可參考上文，以下將繼續使用「本格推理」）

　　島田的理論是基於他對現代偵探小說鼻祖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莫爾格街凶殺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的詮釋。愛倫．坡當時原本主要創作超出常理、超現實的幻想小說，他卻在1841年發表的這部短篇中埋下了認知陷阱：在封閉的屋內一對母女被一股怪力離奇殺害，凶手更在「密室」裡如煙霧一般消失無蹤。犯案經過似乎只有不可解的神秘力量（幻想氣氛）才說得通，可是愛倫．坡一反其慣例，為謎團給予一個完全可以用物理常識說明的解答（邏輯性），把幻想氣氛徹底驅逐，營造出「反差的美感」（段差の美）。

日本推理之父江戶川亂步，其作品亦受到歐美恐怖作家愛倫坡影響，兼具不可思議的美學與本格精華。

　　島田把這二重結構稱為本格推理小說的「雙重人格性質」，前半出現具備「詩性之美」、令人著迷的不可思議之謎，結局卻根據邏輯和科學等「客觀」的工具為謎團提供意外的解答。他認為愛倫．坡所開創的形式是同時結合科學革命前的「神話系譜」和後來的「寫實主義系譜」兩種完全對立的特質的特殊小說類型。

　　島田對「本格」的看法多年以來都未有太大改變。他在2001年發表文章〈本格Mystery究竟具備了怎樣的思想？〉（本格ミステリーは、いかなる思想を持つか）提出理論的更新版，指出愛倫．坡的後繼者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筆下的名偵探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正是運用當時的最新醫學和科學知識去破解一個又一個的謎團。他因此認為推理小說必須與緊貼科學發展，不能盲從百年以前古典偵探小說黃金時代立下的種種規條。而運用腦科學、分子生物學、器官複製、胚胎幹細胞、演化心理學等這些21世紀最前沿的科學成為破解神怪現象如幽靈等的「邏輯推論基礎」的推理小說，就是「21世紀本格」。

　　在提出理論同時，島田亦在2001年聯同響堂新、瀨名秀明、柄刀一、冰川透、松尾詩朗、麻耶雄嵩和森博嗣七名作家發表短篇集《21世紀本格—故事合集》（21世紀本格―書下ろしアンソロジー）作為「21世紀本格」首個實踐企畫，當中的島田短篇〈Helter Skelter〉（ヘルター．スケルター）曾經收錄在2010年台灣皇冠出版的短篇合集《伊甸的命題》。

　　那麼，「21世紀本格」這二十多年發展得如何呢？飯田一史在2012年的文章〈21世紀本格2——從對2000年代以降的島田莊司學派的考察開始〉（21世紀本格2——二〇〇〇年代以降の島田荘司スクールに対する考察から）整理了十年左右的「21世紀本格」相關作品、作家以及島田本人的創作。飯田指出，雖然島田當初似乎只要求狹義的尖端科學，可是結果有不少相關作品加入了網路、軟件工程、人工智慧應用等最新科技，故此認為「21世紀本格」作品可以粗略區分為「科學派」（サイエンス派）和「科技派」（テクノロジー派）兩大類。

時下的本格推理小說已常見針對現代科技做出解釋，如《方舟》的故事中，便十分重視現代人於密室仍能運用的科技手段。

　　寵物先生以虛擬實境為題材的《虛擬街頭漂流記》、藍霄的《錯置體》和一田和樹以資訊安全為題材的《籠中少女》（檻の中の少女）都可以歸類到「科技派」；獲得由島田親自負責評選的第一屆玫瑰之城福山推理文學新人賞（ばらのまち福山ミステリー文学新人賞）的松本大寬的《玻璃之家》（玻璃の家）和創作出以腦科學為題材「天城龍之介系列」的柄刀一則可歸類到「科學派」。至於島田本人雖然〈Helter Skelter〉和《螺絲人》都屬於「科學派」，可是2007年發表的《利比達寓言》卻以MMORPG（大型多人線上角色扮演遊戲）為題材，講述利用遊戲作為媒介的地下金融活動，屬於「科技派」作品。

　　此外，在華文圈以《櫻樹抽芽時，想你》廣為人知的歌野晶午其實最初是在島田莊司的推薦下出道。歌野另著有其代表作之一的「密室殺人遊戲系列」（密室殺人ゲームシリーズ）三部曲，其中2009年的第二部《密室殺人遊戲2.0》（密室殺人ゲーム2.0）獲得第10屆本格推理大賞（本格ミステリ大賞）。這系列講述一群匿名（以「頭狂人」、「044APD」等網名活動）的殺人愛好者在現實中運用各種複雜的方法殺人後，會在網路的視像聊天室向其他人發起挑戰，要他們推理出自己的行凶詭計。飯田指出歌野這部系列作除了屬於「科技派」作品之外，也少了其他「21世紀本格」作品很容易出現不現實的誇張科技或過於複雜的科學理論，相當有寫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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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島田在2018年出版了文集《從本格到HONKAKU 21世紀本格宣言2》（本格からHONKAKUへ 21世紀本格宣言II），分享日本的「本格」推展到世界性的「HONKAKU」的過程，當中亦提及台灣推理的發展。最後值得一提的是，隔年日本推理評論家玉田誠在台灣一場與島田的對談中提出有別於島田的獨門理論，認為「21世紀本格」是「以最新科技去扭曲故事的時間軸」。後來到了2021年，這定義在馬來西亞作家王元獲得第七屆金車．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首獎的《喪鐘為你而鳴》中被直接引用，作品亦因此被玉田評為「21世紀的《殺人十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