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龍之宮》是以地球生物科技和生態為主題的科幻小說,書中內容涉及人類的演化進程、人類的定義,和生物的生存權利問題。在討論《華龍之宮》前,我想先提一些題材類似的作品。
關於人類演化,《紅火星》系列可以看到,在火星土生土長的地球人類後代(或直接稱為火星人),其高挑輕盈的體態已經和地球人有明顯的差異,並且火星人也能選擇為自己添加動物基因,讓已經改變的人類體態,在行為上又帶有動物習性。不過,作者Kim Stanley Robinson並未使用最近挺流行的名詞「超人類」(transhuman)或「後人類」(posthuman)來指稱火星人。
以時間點而言,《紅火星》系列中出現動物混和基因火星人的《藍火星》,出版時間為1996年,而提倡以科技提升人類福祉的〈超人類宣言〉(The Transhumanist Declaration),則是在1998年提出,並且在此前已有相關思潮,可以推論身為科幻作家的KSR有接觸過這類資訊。而為甚麼不在自己的小說中使用「超人類」或「後人類」,KSR的解釋,是因為人類的定義,在生理上本來就不斷在變化,所以不需要特別再發明其他詞,指涉人類肉體不斷改變的現象。另外,儘管火星人的生理特徵已和地球人差異甚大,KSR並未直接將火星人劃分為人類以外的物種。
在人類定義上,更早的作家林白樂(Cordwainer Smith)提出了有趣的想像。林白樂的《人類補完計畫》(The Rediscovery of Man)系列中,有使用回春技術常保年輕的人類、普通人類、會心電感應的動物人、會心電感應的動物、接受機械器官的人類等等,雖然上述(智慧)生命樣態各異,但簡單來說,他們多少具備「有限生命產生無限可能」的思想,且和普通人類一樣能體驗有限生命,並擁有愛情、移情能力(empathy)。
而英文書名The Rediscovery of Man中rediscovery一字,指得是重新發現既有事物,也很符合林白樂小說中肉體形式不斷改變,但仍保有愛情、移情能力的人類。我認為,在林白樂的作品中,只要智慧生命擁有移情等能力,即可使用Mankind(The Instrumentality of Mankind,服務全人類的「人類補完機構」)統稱這些群體,且一旦符合擁有這些能力的定義,Mankind能指涉的成員就可繼續擴大(換句話說:不斷補充Mankind中的成員)。
但論及智慧生物的生存權利,包括林白樂、艾西莫夫(Isaac Asimov),乃至Star Trek和攻殼機動隊,都採用人類的生理、心理特徵,來定義智慧生物是否相似於人(或其他智慧生物),進而使用人類社會中的律法和給予保護、權利或社會階級。《曼谷的發條女孩》(The Windup Girl)則提出了「生態位」的說法,當一個生態系出現新物種而失衡時,只要生態系重整,新物種無論是否是智慧生物,都有可能找到讓自己安棲的生態位,如發條人惠美子在書中的結局。而在一個循環的生態系中,任何一種物種的存在都有其作用,並無人類社會的階級之分,進而也消解了「新物種是否擁有生存權利」的問題。
《曼谷的發條女孩》中的重要角色Gibbons,則將人類操控基因技術視為人性的一部分,因此同樣屬於自然行為,自此,新物種是否由人工製造或來自突變的界線也隨之消失。
那麼,《華龍之宮》如何討論人類的演化進程、人類的定義,和生物的生存權利問題?首先,在前兩個議題上,《華龍之宮》的作者上田早夕里並未對基因改造技術多做批判,而是持類似《曼谷的發條女孩》的態度,將基因改造視為人類為了適應環境做出的行為,講遠一點,人為的基因改造,也可說是演化的過程。
《華龍之宮》並將擁有特殊基因的女主角月染視為「新人類」,而能適應海底生活的改造人類「露西」,也是一種「新型態的人類」,甚至和改造人類「海上民」一同出生的「魚舟」,我認為也可以當作海上民的雙胞胎看待。《華龍之宮》中多元的人類型態,與其說是讓「人類」這個物種的多樣性更豐富,不如說凸顯了語言中「人類」這個詞有多有限,其難以囊括人類演化的可能性。不像KSR使用「人類」作為統稱,或林白樂表現了不同智慧生命間可被視為人類的共同點,《華龍之宮》中指出,也許露西「只會變成一種新的海洋生物……然而,那樣的未來也不壞」──在未來人類演化的路上,或許尋找人類目前生理定義上的共同性已不再必要,這麼做可能反而蒙蔽了新物種自身的獨特性,以及其獨特的演化方向。
如果生態位是《曼谷的發條女孩》對物種「生存權利」問題的回答,《華龍之宮》描述的許多共生關係(或感性的說:依賴關係),如陸上民與海上民、海上民與魚舟、人類與人工智慧等,也許也可以視為答案。生存所關乎的不僅是攝取維生所需的能量,還關乎是否有利於其他生命生存,即使是《華龍之宮》中最兇猛的掠食者獸舟,其突變種最終也建立了共生關係──獸舟的存在不再只是掠食,而是成為共生關係中的貢獻者之一,因此為自己獲得了未來可能建立的生態系中的安身之地,並且不再孤獨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