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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龍星的傳說對許多人已是耳熟能詳。土星的守護神Kronus誘惑仙女而生下了凱龍。這位一出生便是半人半馬的“怪物”讓仙女非常嫌惡,於是拋棄了他。後來凱龍被太陽神阿波羅收養,太陽神和月亮女神相繼傳授給他占卜、音樂、狩獵、醫術等各種技藝。再後來凱龍成為眾多英雄人物、貴族子弟的老師,並且作為“人馬族之王”,統領著所有野性難馴的其他人馬同類。在一場由其學生大力神Hercules引發的眾人馬的混亂中,凱龍聞聲到現場制止,但卻被Hercules的毒箭誤傷。由於疼痛難忍,凱龍立刻回到洞穴,自己雖為醫師卻無法醫治;另外由於自身神性帶來的不死之身,毒箭又不能致之死地。於是凱龍每日困在洞穴嚎叫不止。在得知普羅米修士正被宙斯懲罰而囚困,而宙斯曾規定如果哪個神願意放棄不死之身去地獄,那麼作為交換條件普羅米修士即可釋放之後,凱龍最終表示願意。凱龍死後,宙斯也被其感動,指定一個星座紀念他,這便是射手座。
可以看出,在凱龍成長過程中,他盡力活出了“陽性”的面向。他接觸的重要人物(太陽及月亮神、王子、貴族子弟、英雄等)、他的多才多藝、包括作為人馬族之王,都強調著自我的構建、在世俗社會的存在和發光。然而,他的陰性面——被遺棄——卻一直被忽視。大力神Hercules與其他人馬之間的混戰,其實象徵著凱龍自身陽性與陰性能量的衝突(其他人馬暗示著野性、本能、混亂),但是即便這一時刻,凱龍的出現仍是制止(暗示用理智壓制混亂),如同他一貫的主張(作為人馬族之王,更強調壓制)。然而,人性中凡是被壓制、被忽視的,只會更瘋狂地爆發。毒箭射在凱龍的下半身,這又是代表本能的部位。他隨後的疼痛、失控、嚎叫都是陰性面的超常展現。
由此可見,身為人馬的凱龍,其實一直按上半身——神性活著:智慧、理智、正直、才能出眾、為眾人崇拜敬仰,卻從沒活出下半身——作為馬的那一面。
馬,構成了凱龍的人格“陰影”。因此,在他的後半生,馬所代表的意象——本能,野性,混亂,衝突,痛苦,脆弱等等驅使的事件主宰了他的生命。
直到最後他放棄了神性,收回他的獸性(當然,我們也可以詮釋為學會謙卑,接受),他才真正找到了平衡——人和馬的統一。
這就是對立統一法則:陽與陰,得與失,我與人,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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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龍星銜接著作為內行星邊界的土星和外行星邊界的天王星。在土星以內的所有內行星,都忙於通過與世界的區別而構建自我;而一旦到了凱龍星,突然間,自我要面對無我的對立,這種對立擴大了二元世界的所有極性衝突,並且最終需要整合統一。這為所有外行星的上臺奏響了序曲。到了天王星、海王星,二終於變為一。繼續前行,到了冥王星,二元世界的衝突與轉化再次浮出水面,而且更為激烈。在鬩神星,兩極間的角逐終於趨於平衡。
凱龍星、冥王星、鬩神星對現實世界二元性的癡迷,也以另一維度體現在其掌管的星座上。從白羊座到處女座這黃道前6個星座,更強調自我的發展。但是,處女座是個過渡點。從這裡開始,自我與他人、與世界的衝突首次曝露出來,引發一系列的創傷,亟待解決。緊跟處女座之後的天平座,著眼于關係的建立和維持。再往後的天蠍座,更關注彼我間的深度合作和共生。嚴格來說,處女座、天平座、天蠍座三個緊聯的星座都是個體從自我意識跨向集體意識的過渡性星座,因此涉及不同層面、不同強度的“關係”議題。如果以世俗最著迷的感情關係為例,處女座面對的或許是愛而不得,天平座是為愛妥協,天蠍座則是相愛相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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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個人都會在生命中經歷“至痛時刻”。或許它純粹是生理上的,比如頭痛、牙痛或是任一種欲罷不能的病痛。如同凱龍一般,我們會痛到淒慘地嚎叫,甚至整幢樓都聽見,可是旁邊的親人幫不了我們,二十一世紀發達的醫療科技幫不了我們。我們只能放下所有勉勵維持的自尊,以最粗野但也是最本能的方式發洩,才能讓我們好受一點。根除病痛或許需要我們深入地府,面對我們最深處的恐懼——或許是一場手術,但更可能是在起死回生間、半夢半醒間面對那些不願回首的過往,或者是那個不堪的自己。
或許這種至痛更多是源于心理上的。在那些深夜裡讓自己的哭聲掩蓋心碎的聲音。如同凱龍被毒箭誤傷完全是無辜的、不公平的,甚至凱龍本人都是善意的,我們因此滿懷著無奈、自憐或是憤怒、嫉妒向上天垂問:我加班加點地工作為什麼被裁的是我?我為ta付出那麼多為什麼還是背著我劈腿?給孩子穿最好的吃最好的選最好的學校,為什麼成績讓我老臉丟盡?媽媽一向溫存待人為什麼那麼早就永遠離開了我?……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不是說善有善報麼?到底有沒有公平?!
就像張國榮(處女座)縱身一躍之前所說:“我一生未做壞事,為何這樣?”
也許可以從哲學角度解釋為生命的無常。也許可以從輪回的角度解釋為前世的業力。也許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解釋為集體意識的影響,或者個體一向被壓制的陰影在現實的投射。
但更關鍵的是——儘管這看起來相當“殘忍”——為什麼一定要尋求解釋?為什麼什麼事情都要找到緣由?為什麼一定要在意公不公平或者善有善報?
為什麼一定要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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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內篇•大宗師》收尾的一則小故事,頗耐人尋味: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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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納。包容。臣服。療愈……
這些詞彙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自媒體時代無處不在的雞湯式的治癒類推送文章裡,舉重若輕。但是真正經歷過凱龍般傷痛的人,絕不會輕易這般表達。他們甚至不屑表達,而選擇靜默。
的確,沒有哪個與行星相關的西方神話,比凱龍星的更具悲劇色彩。他的出生就是悲劇——被父母遺棄。他的結局還是悲劇——他最終死掉了,為了跳脫無法承受的毒箭之痛。換言之,他以死亡之痛、地獄之痛代替毒箭之痛。無疑這是不得已之舉。痛苦並未真正離開。
無怪乎踏入佛教的真正起點,不在誦經、行善、打坐,而是觀“苦”。
然而,就像神話裡的凱龍最終化作星座而永生,只要把“苦”嚼透了,必將得“道”,進入極樂。苦與樂的辯證,總是知易行難。
因此,儘管凱龍星還有很多意涵,如同其他行星一樣,這篇文章只想談及最基本的入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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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年版電視劇《濟公》裡,在主人公成道前,只是一位普通的小和尚。在回歸故里時,突然遭遇父母雙亡、累世家產被管家霸佔、尚未謀面的妻子徹底瘋掉一系列打擊。如此悲慘的家破人亡的遭遇為何會突然降臨在自己頭上?自己只是潛心修佛,為何歷此磨難?一時天降雷雨,小和尚仰天哭嚎。可是誰又能回答他,誰又能幫他?
然而,如同凱龍勇敢地選擇了面對地府一樣,小和尚最終選擇面對這些黑暗和不幸,並且花了多年去消解這些經驗。當他重出江湖時,不僅深諳佛理,法術高明,懲惡揚善;而且喝酒吃肉,瘋瘋癲癲,臭氣熏天。
他已明瞭何為對立統一。
我們都知道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但我們繪畫、聯想、欣賞荷花時,很少會對淤泥報以必要的關注。我們對高大上、真善美總是抱著永志不滅的幻想,投射在明星、領導、上師、愛人或是家人、朋友上面,卻一次又一次發現他們背後那些齷齪不堪、見不得光之舉,我們自己卻打死不認(或者認了這個再找下一個新的);抑或一次又一次發現他們榮耀的背後承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苦痛,我們自己依舊打死不認。
因為我們不認同這是個黑白共存的世界,因為這種認同本身就是巨大的痛苦。這正是凱龍星所代表的,我們無法面對、拼命回避的那種痛苦。
順便說一下,濟公醫術精湛,常據此救善懲惡。他確實立體再現了凱龍的意象。而濟公的扮演者游本昌,又是處女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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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說來,凱龍最終的行為,無異是一場自殺。但這場自殺,不僅是為了自我救贖,也同時救贖了普羅米修士,因此具備著自利利他的性質。因此,在凱龍生前的最後一刻,他終於領悟了對立統一之道。除他之外,沒有別的任何神靈願意拿自己的不死之身同別人交換,因此宙斯出自對凱龍的感動,在他死後為他劃定星座。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又得到永生。這又是對立統一。
現實世界中,如果有人也是抱著如許態度了結生命,生者或許同樣抱著尊重的態度緬懷。然而,更常見的是,那些如是選擇的人,只是為了跳脫自身的痛苦。
如果我們瞭解凱龍在中箭後整日在洞穴裡痛到嚎叫不止,以致無法正常生活、工作,我們可以想見逝者曾經在ta自己的“洞穴”裡多麼痛苦,而我們只是沒有看到或者沒有感覺到、體會到。如果我們瞭解凱龍作為醫師已經試過所有的方法卻不能醫治自己,我們就也可以理解站在逝者自身的視角和時空維度上,ta也一定嘗盡了所有的資源和方法,然而毫無作用。如果我們瞭解凱龍選擇放棄不死之身是自己的選擇不是被迫,那麼我們也就相信逝者的決定是自己做出的,且是經過反復嘗試、衡量而非一時衝動的,在ta看來也是最優化的選擇。這樣的話,作為生者,我們是否可以對ta的行為感到悲傷、自責、憤怒之餘,多一點理解,多一點釋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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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加害者。療愈者。
受害者,加害者,療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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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深海處的一座小島。常年的海風,將島石磨成細沙,精細而富有紋理。風光旖旎,清新優雅,是萬里無垠的海域的獨特風景。
突然間,小島感覺到自己在下沉。這種危機感讓它拼命抗拒,然而如同陷入泥沼的人越掙扎陷得越深,一切只是適得其反。海面上波濤四起,寧靜不在。小島煽動著海風,拼著命地想把那些“無用”的石草吹出小島,好讓下沉停止。表面上這似乎產生了效果。但很快,下沉又開始了。
反復折騰不知多少回合,小島很累了。喘息之余,借著海風輕掃了自己每個角落每個細節,小島終於發現了自己與海水的關聯。
小島還在下沉,其實它從來沒有停過。但現在,再度風光旖旎,清新優雅,成為萬里無垠的海面的一道勝景,或是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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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的我一時情緒失控,遷怒身邊的人。待自己平靜下來,想找對方表示歉意時,未及開口,一下觸碰到對方滿是無辜的眼神。
刹那間,我似乎一下瞥見其所有的一類過往,那些已為或不為人知的痛;連帶緊接著腦海閃過自己的那一類過往,那些無法消除疤痕的傷。
我一時木訥,不知該如何表達。只能在當天的日記裡,這樣寫道:
“因為我體會過遍體鱗傷,所以哪怕被誤解被虧待,我也要儘量克制,不要有意無意地刺傷身邊的每個人;因為我知道真正的療愈有多麼的難,所以我要默默地、一點一滴地、滿懷耐心地溫愈身邊每個人。這不僅是我的工作,更是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