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山丘（微雷聊電影）

為了一個蟾蜍山的吐金傳說，兩個兄弟背棄了五年的長工契約，開始了用人生相搏的尋金夢，這是一個由礦工與娼妓為經緯，共同編織而成的動人故事，無言的山丘。

電影中的故事背景發生在大正十年（西元1921年），兩兄弟阿助與阿屘為了籌錢安葬父母，簽下了五年的長工契約，之後卻為了尋夢而毀約逃到金瓜石後開始了兩人的挖礦人生。來到村落邊緣，石垣上一個倩影映入了弟弟阿屘的眼簾，那是望海思鄉的萬里香娼館女傭富美子，她被自己的父親從琉球賣到了海的這一邊，她一直以為六年後就能回家，然而她還沒開始接客呢，回家的時間遙遙無期。隨即而來的震撼教育嚇壞了兩兄弟，一群工人正在撿拾不小心被開礦炸藥炸碎的屍塊，這在礦山裏算是不能說尋常卻又難免發生的日常。一進到村子兄弟倆就遇到為了房客被炸死少了一筆收入而發愁的女房東阿柔，兩兄弟剛好租進這個空出來的房間算是在村裏落了腳。獨自扶養四個小孩的阿柔是礦場的苦力，也是個自己接活貼補家用的私娼，村裏有牌的娼樓萬里香消費要高一些，阿柔這裡便宜一點，一隻雞或四尾魚就能一刻春宵，村裡多數男人都跟她睡過，一群辛苦的人打過了照面，兩條若即若離甜中帶苦的感情故事線就這樣捻起了線頭。

礦村裏的日子過得清苦單調，礦工卻也能苦中作樂，拌拌嘴、票票戲，領了工資就找女人消消慾火，為什麼總圍繞著這檔子事？對，這就是生活中最重大的事。

一句：「沒力氣一次不要搬那麼多。」一罵：「長工作久了也會有出息幹嘛傻到來這裏鑽埲康（山洞）。」哥哥阿助與阿柔悄悄掛上了心，漸漸的阿助趕跑了來找阿柔的男人，家裡雞肉魚肉少了，阿柔也不高興了，跟阿助要生意，就你要三塊錢（這價格是別人的兩倍），阿助付了錢卻捨不得糟蹋阿柔，牽拖被妳剋死的前兩任老公牌位就在那做不下去，從此阿柔跟阿助睡不收他錢。

村裡唯一讀過書會寫字的礦工叫阿成，福州來的憨溪委託他寫封家書，憨溪對妻子罵的難聽外加恐嚇，卻被阿成寫成了文情並茂濃情蜜意，憨溪面容滿是思念卻淡淡地說：「對啦，我就是這個意思。」

被兩兄弟棄約的前頭家終於派人尋到村裏，人一進村裏就開打，最後寡不敵眾被捆了起來，阿成命人把他們鬆綁了，還給他們上坐上茶，阿成說有話好好講，一進來就開打，有理也變無理了，這是讀書人處理事情的道理。工人們會在屁眼裡偷塞金塊夾帶出坑當成外快。日本警衛不得不在工人出礦坑時挖屁眼檢查，這樣的屈辱終於爆發了工人群體暴力抗爭，也許因為阿成讀過書，自尊心的羞辱感特別強，導致他將日本警衛往死裏掐，導致他成為唯一一個在這次抗爭被射殺身亡的人。

憨溪看開了，擔著行李他要回福州去，在過關卡檢查時，他說：「檢查仔細一點，最好幫我找出一兩塊金塊。」。接著過了關卡他嘆道：「來空空，去空空。」

阿成的棺材被送上了山頭，留下妻子幼兒怎麼辦？阿柔說女人比你們這些男人韌性強，總有辦法活下去。阿助卻對她說，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妳這麼鏗咖（厲害、能幹）！這句話深深刺痛了阿柔的心，她默默地轉身走開。那背影似乎是在訴說著：「我鏗咖我堅強是我自願的嗎？你們男人就這麼傻這麼掘，非要去地下拚那看不見的，就不能在田地裡拚拚看得見的營生嗎？最後留下女人孤苦無依。」這是整部電影中最觸動我心的橋段，阿柔是戲裡最強悍最會罵街的潑婦，但這是她自願的嗎？那只是她表面的武裝，就像人們不會在我的臉書看到真實的我一樣。如果我看不見阿柔背後的委屈與不得已，那就是我人性的缺陷。奈何阿助還是死在了礦災中，阿柔在祭奠上當眾向阿屘要阿助的牌位，她強悍的對眾人表示，你們這些男人我都有收錢，就阿助我沒收錢，她不是我丈夫是什麼？最後應了算命仙說阿柔一生會嫁三個男人，阿柔收拾三個牌位帶著四個小孩離開了。

萬里香是村裏唯一高掛成串紅燈籠的熱鬧店頭，媽媽桑拉開了大紅色的布幔，張見世裏鶯鶯燕燕好不熱鬧歡愉，溫柔的笑容等著撫慰男人的心。好不容易富美子開始接客了，阿屘一直心繫著富美子，但他卻不敢排上那等待一親富美子芳澤的長隊。終於在一個下雨的晚上，阿屘再次來到了萬里香，然而他見到的是積勞成疾的富美子，善良的阿屘留下了錢讓富美子休息。但尾隨在後的無賴壯漢這晚一定要霸占富美子，任媽媽桑與阿屘都攔不住。

戲末阿屘獨自來到了村邊的石垣，這時哥哥死了，阿柔也離開了，在這世上他無依無靠，他遇到了依靠在石垣邊看海的富美子，她病懨懨的，他也病懨懨的。富美子說你一直對我很好，那夜我欠你的，現在讓我報答你。有人說這樣的結局好奇怪，就是這件事？對，就是這件事，生活之中的大事，那個年代那個世道，對底層老百姓而言，看的是生活，人生是妄想。這就是電影要說的，來空空，去空空，人的一生，孑然一身。無言的山丘！

無言的山丘於1992年上映，由王童導演，吳念真編劇。金瓜石礦山的故事由礦工之子吳念真擔綱編劇當真是不二人選。王童是安徽人，是黃補軍校名將之子，畢業於國立藝專美術科，電影工作也是從美術做起，因此他導這部電影充分發揮了他美術的根柢，視覺美感相當優異，鏡頭的調度與場景的深度相當傑出有看頭。娼樓萬里香倚在九份的豎崎路邊而建，日式建築還有著如吉原遊廓娼館的張見世格子櫥窗，非常有日本時代娼樓的年代感，娼樓裡的遊女都穿著和服，那時台灣屬於日本國啊，而且當時許多遊女是日本、琉球來的，朝鮮來的也不少，萬里香裡有個遊女就是穿韓服，整體考究算很用心，道具細節的小瑕疵也就瑕不掩瑜。王童雖是外省人，但他算是很想以台灣為題材留下些作品，台灣三部曲分別是＂稻草人＂、＂香蕉天堂＂以及這部＂無言的山丘＂。這部電影主要語言是台語以及日語，雖然這部電影裡還是有以漢人思維看日本的殖民掠奪的感覺，但日本的殖民掠奪是這塊土地真實存在過的事實，即便我很喜歡日本也不能迴避台灣有過這樣受屈辱的歷史。

我上一次看無言的山丘是三十年前，老實說那時別說看明白細節，連電影要傳達什麼都沒能體會，這是部有重量的電影，需要有些累積與成熟才能理解，要不然就只會落入人云亦云。片長差5分鐘就三個小時，比悲情城市還長，看起來卻不會很沉悶，王童導演穿插了許多詼諧的趣味在其中，比如說幫阿柔在外廳排理生意的是她那大約10歲的大兒子，他要在外頭接單，還要進臥房床尾催促正接客辦事的媽媽，整部電影這小男孩都在流鼻血，真的是好讓人心疼又心酸的笑點。

飾演阿助的是澎恰恰，黃品源飾演阿屘，陳博正飾憨溪，文英飾演媽媽桑，全片日語發音的富美子由陳仙梅飾演，最讓人心疼的阿柔由楊貴媚飾演，那時候的楊貴媚好美，她以這部電影在新加坡影展封后，當真實至名歸。

我一直以為我第一部聊的國片會是油麻菜籽，但也許是我寫作小說搜集題材的關係，無言的山丘就這樣在三十年後再度進入了我的視線，非常好的電影，介紹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