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也曾向河流學到一個秘密:其實根本沒有時間?」
對這河而言只有當下,沒有過去的陰霾,沒有未來的遮掩。
初讀流浪者之歌時是高中尾聲,那個倒數著畢業的時刻,當時的我們有些早已因繁星上了科系而放鬆渡日或加入畢聯會,有些在準備著被審資料、練習面試,而有些還泡在書裡準備著指考。
記得當時我每日中午都會與幾個同學一起到美術教室畫畫,沒有主題就是各自選擇自己喜歡的去畫,手在畫布上舞出色彩一邊閒散的聊著。
「你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啊?」有個同學將問題拋出。
「我最想做的應該是出家、流浪,上大學吧。」我的回答引起了同學們的爆笑,畢竟沒有幾個高中生會將出家、流浪擺在人生的志向裡。
我勉勉強強的將大學擺在最想做的事情裡邊,但心裡明白這個選項某部分是我最抗拒的,或者是說想讓自己暫時緩緩,去世界看看。
當時對這本書的印象是一個堅毅選擇自我之路的行者,告別家庭走向世界修行的一段旅程,大抵的情節已然忘記,只記得最終他悟道了,而我與之共鳴的便是那與家吿別、走入世界的決心,以及那常莫名湧上的孤獨感。
高中畢業後的我,沒有出家、沒有流浪,和大家一樣上了大學,但那顆對於世界追尋的心仍沒有止息,於是也開展了一段段新的冒險。
獨旅、打工換宿,拍攝陌生人的肖像、創作故事,傾聽流浪的人們、重新思索家的定義,也許就是在這一次次碰撞的過程中,改變了我行進的軌跡,也點燃我對世界的渴望。
在出社會的一年半後,又重新遇見了這本書,才驚覺「流浪」始終在我的意識裡,那股渴望也許被現實遮掩卻從未消減。
此時的我、讀得很慢,於是這趟旅程顯得悠長深遠,在小說的最初彷彿能看見赫塞所描摹的形象,沐浴在晨光中的少年,散發著尊貴且澄澈的氣息,那是未經歷過現實磨難之人所獨有的純粹。
告別父親,放棄婆羅門的身份,投身苦行於世的沙門。悉達塔前半段的修行,淬煉的是身體,他學會了忍耐飢餓、慾望,學會了受苦、隔絕苦,肉身忍受一切生存所產生的慾望,在匍匐於世間時心眼卻站在高處向下俯瞰人間,書中的描寫使我聯想到了孤傲與獨善其身,而年少的靈魂何嘗不是如此,總是帶著一股傲氣,且要親身去碰撞了才心甘情願。
「世間皆難、有生皆苦。」
刻意為之的苦,或也是使自己的肉身與靈魂隔絕的磨難,一切苦難皆有盡頭,在盡頭處等待著的卻非道也,而是因侷限而生的困頓。
我意外於他的求道之路,是重返人間且接地氣的漫漫之旅,走入俗世後拾回人性,人性底層對物質的沈淪,追求著更高的榮華富貴、擁有高尚的穿著打扮,在酒池肉林中夜夜笙歌,他最後也成為了從前所輕視之的「童稚之人」,在這樣的生活方式中悉達塔或許活得更像個人了卻與最本真的自己越發疏遠。
隨著故事進展,我感覺悉達塔的本質有著熱愛學習的特性,就如同一塊尚未使用過的海綿,一切浸潤過的他都無條件吸收,於是習得愛慾之術、習得經商之道,習得行走世間的規則,卻又在過程中滌洗自己,保有自我的思考、將一切所學為己所用,於是他看似融入世界卻又顯得格外突兀。
最後他離開了繁華回到河邊,向河流學習、向擺渡人學習,在河流的沖刷中洗去塵土、回歸璞真。河流奔湧、時刻流動,每一秒都是新的,沒有過去的遺憾、沒有未來的想望,河流純然擁有的便是現在。
當在傾聽河流時聽見萬物的嘈雜與靜默,我感受到了人對生命的臣服與敬畏,生命川流不息,而我們不曾失去的、全然擁有的便是當下。
但人並不是總活在當下的存在,我們常受制於時間,困宥於過去又執著於未來。
我才明白,安於當下是需要練習且反覆提醒自己的。當對未來感到焦慮時,腦內劇場蔓延,開始不住恐慌,需要提醒自己,未來所言之意便是尚未到來。尚未到來之事,便非當下所需,學習成為一條河流,永不止息的更新。
流浪者之歌,歌頌的是生命,以如詩的韻律譜出優美的樂章,在裡頭你聽見了悲鳴、聽見了純粹的喜悅,聽見了寂靜與圓滿,最重要的是聽見了生命最本初的追求——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