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文中有個詞,『因緣』,它的意思是天意或是命運,特別指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他應該來自佛教和輪迴的信仰。即使只是在路上擦肩而過的偶遇也是一種因緣,因為他們在前世一定有些關係,他們才會相遇。」
這部電影是去年去美國拜訪男朋友的時候,一起在波特蘭的一間戲院看的。那時的自己無條件的帶入諾拉的視角,也許和她一樣在長期在國外生活,對她的移民經歷、在兩個文化間的掙扎、和以前朋友的離別又重逢總覺得特別有感觸。
這次又突然心血來潮想重看這部電影,卻意外的開始帶入海聖的視角,看見之前沒注意到的小細節,又莫名的感到更多的哀傷。所以想寫下來,也同時整理自己的思緒。
重逢的第一通電話,在有點生澀又驚喜的寒暄過後,海聖第一個問題就是名字。以前的娜英,現在則是諾拉。社群媒體上也理所當然的沒有任何娜英的影子,也因為如此海聖尋尋覓覓也無法找到娜英。
我很喜歡這個細節。娜英為移民挑選諾拉作為自己的英文名字,也許是因為比起自己的韓文名字,有個英文名字在英文對話中說起來在不會彆扭,更是她對於融入另一個文化做出的努力。當諾拉笑著說,連媽媽都不再叫他娜英了,這也象徵諾拉和韓國文化間的羈絆的削弱。
海聖問「那我還是可以叫你娜英嗎?」和青梅竹馬的重逢,除了是兩人緣分的延續之外,更是諾拉和韓國文化重新連結的契機。移民後,諾拉和韓國的連結只剩下自己的家人,但現在又多了海聖。好不容易和兒時初戀相逢的諾拉,就算說著不在流利的韓文、用手抄的韓文鍵盤小抄對照著打字,也想好好的和海勝彌補十二年來兩人間的空白時光。
對話中,有段也讓我印象深刻。海聖開玩笑地問諾拉還是不是當時的愛哭鬼,諾拉笑著說愛哭鬼現在不哭了,剛開始移民的時候很常哭,但久了之後發現根本沒人在意她哭不哭。諾拉雖然對於自己移民經驗輕描淡寫,但在我眼裡卻說盡了在異國努力生活的心酸。
那第一通電話雖然讓我也一起為他們尷尬的手腳捲曲,但仍擋不了那和初戀相逢的甜蜜。掛電話前,海聖最後的一句我想你,和諾拉簡單的我也是,道盡那滿溢十二年的思念。
「你不來紐約嗎?」 「我為什麼要去紐約?」
「那你又為什麼要去中國?」 「我想去學中文。」
「你應該來紐約學英文。」 「但我一直很想學中文,對工作也有幫助。」
雖然沒有明講,但從對話可以看出諾拉一直希望海聖可以來紐約找她。追求著自己在紐約的夢想的諾拉,和同樣正在為自己的理想打拼的海勝,對比諾拉叫海勝看的電影《王牌冤家》,裏頭喬爾正對著克蕾汀訴說著愛意「我很愛你,我願意做任何事就為了讓妳開心。」,但年輕的他們都無法像電影中的角色為愛人放棄自己的夢想。
每次網路斷線的通話,留下的都是失落的兩人;時差的困難,也讓兩人難以維繫健康的對話,彼此的思念無從排解,這樣的遠距離,也漸漸的到達盡頭。
「你不來首爾嗎?」「我為什麼要去首爾?」
在最後一次的通話中,諾拉最後一次耐著性子問海聖什麼時候可以來紐約。沒有聽到想聽的大答案的諾拉,生氣的告訴海聖不希望兩人繼續聯絡,她歷經了兩次移民到紐約就是為了在那做出一番事業,她不懂為什麼自己因為海聖每天盯著去首爾的機票。海聖也賭氣的同意諾拉的決定。
沒有誰對誰錯,想繼續在紐約寫作的諾拉和想去中國學習中文的海聖都沒有錯。對於人生目標充滿抱負的兩人,誰都沒有說清這是什麼關係,互相抱有好感,一方等著對方主動,一方又可能因為自卑沒有行動。
在我看來,海聖是自卑的。面對小小年紀移民,在異國努力追求寫作夢想的諾拉,即便海勝想要抓住這樣閃閃發光的她,卻也覺得自己到底憑什麼。
殊不知這次的分別,一晃眼就是十二年。分開後,諾拉按照計劃參加藝術家駐村並在那裡遇到後來成為老公的亞瑟,海聖也結束了在中國的語言研習回到首爾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也許是因為對於當初沒有實踐的諾言感到遺憾,又或許是還想試著抓著什麼。和女友分開的海聖,決定到紐約旅遊。十二年後的重逢,和第一次又有點不同,相較於當時的驚喜興奮,這次兩人都多了一點拘束和緊張。
諾拉讓海聖看她的結婚照,也聊起了海聖的女朋友。海聖說著自己和女朋友分開的原因,因為自己是獨生子,所以覺得自己應該要更有成就才配得上女友,如此平凡的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結婚,也是這個瞬間我確信當初的分別海聖是自卑的。
接著又聊到當初為什麼海聖決定要尋找諾拉,來來回回幾次,海聖終於說出,因為在軍中常常想到你,這樣曖昧不清的答案。那個瞬間,可以看到諾拉再次的感到失望。雖說已經是已婚之婦的身份,但我相信她想要的是個肯定的答案,想知道那時的他對自己的感情。
在對話的空擋,可以感受到兩人的遲疑和小心翼翼。多年後再次面對初戀卻早已物是人非,話語中流露的都是對彼此當年說不出口的遺憾。
「青梅竹馬相隔二十年的重逢,意識到他們命中註定要再一起。在這個故事中我會是那個阻礙你們宿命的邪惡白人美國丈夫。」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無法喜歡上這個丈夫的角色。亞瑟心思細膩,又極度的沒有安全感。海聖的出現,更激起他內在自卑又不想認輸的情緒,內心上演各種老婆被搶走的小劇場,不停地把自己帶入受害者的角色。
尤其面對和諾拉有著相同成長背景、說著相同語言的海聖,自己卻連老婆說的韓語夢話都聽不懂,他又更加不確定這樣的自己到底能帶給諾拉什麼,同時也害怕自己永遠無法觸及諾拉心中那些自己無法理解的某些區塊(那就更努力的學韓文啊!)。
看著這樣煩人的亞瑟,我不是不可以理解他對於自己老婆兒時初戀可能產生的敵意,更理解這樣的嫉妒情緒是人之常情。但也許是因為這樣的亞瑟,讓我馬上聯想到那在感情中幼稚又沒自信的自己,所以才更加厭惡吧。
每個關係都具有個別性,兩個獨一無二的個體所建立起的任何關係都是特別的,所以無法也無需和其他關係做比較。看著在床上抱著諾拉像個脆弱的小男孩的亞瑟,還有想到二十幾歲在愛情中迷失的自己,我想獻給他們這句我最近讀到的話。
離開前的那晚,諾拉帶著海聖和亞瑟見面。女子、初戀和老公,這樣微妙又尷尬的三角關係,呼應了電影的第一幕。三個人就這樣坐在吧台,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不相干的話題。
終於在酒精的催化下,海聖終於坦承一直藏在他心裡的想法。他也不是沒想過,如果十二年前來到紐約的話會如何?如果當時諾拉沒有離開過首爾他們會怎樣?如果他們一起長大,他還會這樣尋找她嗎?他們會再一起嗎?會分手嗎?會結婚有小孩嗎?
但這次的見面更讓他看清事實,正因為諾拉是諾拉,她才會離開首爾,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如此的喜歡她。對海聖而言,諾拉永遠都是那個離開的人。諾拉也老實說,你記憶中的娜英不存在了,但他確實存在過。二十年前我將她和你一起遺留在過去。
正如同貫穿整部電影的概念,「因緣」,他們此時此刻坐在者個酒吧飲酒聊天代表著他們前世有著什麼關係,但此生他們並非結婚的因緣。
送走海聖後,諾拉傷心地在亞瑟懷裡大哭,正式的為這段姻緣劃下句點。整部電影充滿淡淡的哀傷,並非那種痛徹心扉八點黨班戲劇化的愛情,而是讓你平靜地獨自在黑暗中揪心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