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以外的橘色太陽漸漸升起,依著城市的建築輪廓從縫隙中折射光芒。金燦燦的城市正在甦醒著,而我們像是早先起飛的候鳥,甩開蒸散露珠的翅膀,嘩啦嘩啦地前往只有領航員才知道的目的地。
除了公司的會議室之外,副駕駛座是我最容易打瞌睡的地方,自從我們開上高速公路後,周圍的雲就像退場的觀眾一樣,彷彿那裏有出口似的,慢慢地往車子的後方移動,一邊放著鬆散的音樂,我的眼皮就在沒有覺察的情況下闔上了,睡得不省人事。
在某個時節我和當下的戀人分開了。
那時母親看見蜷縮在棉被裡的我,嘆了一口氣,
溫軟的說明天要不要去山上走走步道,看花?我說沒心情。
母親只好倒了杯茶放在桌上,並沒有關上房門。
讓空氣透透,她說。
你知道嗎?陽台的仙人掌開了花,然而到了傍晚它又會悄悄的闔起來。
我早上起身去窗戶邊拿衛生紙擦眼淚的時候看見的,
本想傳訊息給當下的戀人看,但水不小心滾了,從眼眶裡又硬生生地跑出來,
像個稱職的茶壺,我摀著臉發出難過的低鳴。
仙人掌的花聽見了,於是收斂了它原本的苞,
只開的小小朵,不比花生米大了多少。
真的是從早開到晚上。
大雨來的又急又快,走的時候倒也不露痕跡的就從指縫間散去,連確切時間都無法說清楚,更遑論要怎麼交代下了多久。
「也下去嗎?」她熟練的將碩大的車子停妥,確認些什麼後熄火。
「好像過了很久。」我觀望了一下四周,看了看時間。
「星際大戰全系列九部電影都可以播完的程度。」她說。
「也太不好意思了,這段時間不無聊嗎?」
「我習慣了,這也是為什麼只有我能辦到。」
「還真是帥氣。」我由衷佩服。
你以為已經到了六月正要開始熱起來的時候,卻忘了後面也偶爾伴隨的午後雷陣雨,如果說人生中有什麼事情是適得其反,比起每位家長加諸在小孩身上的補償性想法,還有些爭議之外,午後雷陣雨下了卻並不感到乾爽這回事,大概連教宗和罪犯都會一併點頭認同的吧。
濕漉漉的柏油路旁,領航員將車子停在休息站,說要去買咖啡,和一些路上會需要用到的,別的東西。我則趁了空隙去了趟廁所,想說順便伸展一下坐了久的腿。
星星被包裹在雲朵裡面熟睡著,十二點多的休息站,很稀奇的是還是有不少人在外頭,無主的菸味仍兀自留在原地,像是要再多打發一些無聊的時間。
領航員拎著一個紙袋和兩杯咖啡,輕快的踩過水窪回到車子旁邊。
「美式咖啡或焦糖拿鐵。」
「美式咖啡。」
「原味歐菲香或火腿起司可頌。」
「火腿起司可頌。」
「喏。」
「謝謝。」我接過她手上的食物。
兩人在黑得發亮的引擎蓋旁邊默默地吃著。咖啡太燙了,我打開了蓋子,原本在裡面的蒸騰熱氣裊裊,悠悠的在空中飄散,溶入背景的夜裡。
「再過半小時就會到今天的住處。」她重新發動車子時說。
「喔?要在外頭睡嗎?我以為就快到了。」
「規定一天只能開20小時。」她說。但並不感受到她的疲倦。
「所以是還有段距離就是了?」
「確實有段距離。」
「為什麼這麼遙遠?」
「每個人的目的地不太一樣,偶爾也會有這樣難以拿捏的情況,不過多半都還是憑藉自由意志在向外延展,我們所能做的只是追隨那意志,企圖趕上。」
「到不了怎麼辦?」
「一定會到的,使命必達呀。」她說這句的時候還真像廣告詞般流暢。
「過往的每個點,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會一一串起來,你經歷的一切磨難與歡快,無奈與高潮,都造就了現在的這個局面,而你父親的死(?)只是當前的一個楔子。如果拿電梯當作譬喻的話,現在頂多只是在一樓,按了往上的按鈕還在等待的階段,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連電梯都還沒有到達腳邊的程度。我們沿途就像是故事糖果屋裡的兄妹那樣,即使被烏鴉叼走了碎片,也得把它們找出來,拼湊起前方的道路。」
「再相信一下世界吧。」她說。「世界,會把命運和機會推過來的。」
「但願如此。」
目光如炬的車燈在樹林間行駛著,朦朧之中有什麼,用柔軟的姿態迎接了我們,煥然一新的感覺從側邊輕巧的撫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