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課︰長女？次女？

我母親出生於高雄林園，

那邊同樣是外省眷村。

家中共有六名兄弟姐妹，而她行大。

我曾聽她說過她幼時被外公帶去給林瞎子摸骨，

什麼是摸骨？

就是摸人的骨骼以推測命運的相術。

摸骨首重頭部，

因為頭為百骸之王、面為諸部之靈，

因此摸骨就是摸你頭部九個最重要的部位。

這九個部位又被稱為九起命骨，

相命者相信所有最重要的命數天機皆藏於此。

摸骨前林瞎子聽到她的閨名中有個姿，

卻是長姐，就直言她這名字不好。

因為姿字拆解開來是次女，

她卻是長女。

這就註定名不符實，多災多難。

在摸了她的面相，

又聽了她的生辰八字後。

林瞎子說她剋父剋夫剋子，

總之什麼男性成員到她跟前都會被剋。

不管大夥信不信這套說詞，

我是不信，但她信了，我爸也信了。

所以我們家在離婚前，

只要他們夫妻吵架，

我爸就會說他人生的不順都是因為娶了我媽，

我媽就是掃把星。

而生下我這樣的孩子，

也是我媽帶給他的懲罰。

離婚後我媽在我國三時罹癌，

害怕自己就此不在導致我無人照料。

加上我當時不愛上課、不學無術，

她擔心我這樣成日鬼混有天會死在街頭，

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因此一咬牙就把我送到當

時很少人選擇的軍校就讀，

不但供吃供住每月還可以領到六千八的零用金。

當時我們都沒想到這造成

我人生的第二個轉捩點，

至於第一個轉捩點之後篇章就會提到。

總之我母親說的這段摸骨算命往事，

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我每次

聽到有女孩子芳名中有姿字，

都會直覺得很想問對方，

那你是長女還是次女呢？

我外公當時在林園眷村中養了各種牲畜，

主要多為豬、羊、雞、鴨，

（聽說也有養過火雞）

就是聽到鄰居說養什麼好賣錢就會嘗試眷養。

因此我母親說她讀國小時，

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先爬到房下摸雞鴨蛋

（因為當時他們住的是日式建築）。

摸完雞鴨蛋收攏好，

就是叫弟妹們起床，

大家列隊一起到學校上課。

而她的任務不只是負責帶弟妹上下課，

還要餵豬跟放羊吃草。

哪裡有草？林園國小，

也就是她的學校裡有草。

因此她每天去學校上課除了帶著弟妹一起，

還會牽著她的羊。

林園眷村不同於我成長的高雄前鎮完全封閉，

讀書時學校外省本省小孩皆有龍蛇混雜。

由於當年在地的眷村小孩人少，

因此多半都很團結。

本省外省小孩經常會相互丟石頭對罵，

到了放學兩派人馬相互約戰也是常有的事。

我母親雖然是女性，

但天生脾氣潑辣火爆。

她說我外公外婆打小孩打得很兇，

而弟妹都是交由她負責照料。

要是弟妹們發生任何問題跟差錯，

回到家父母肯定都是只要打不死、就往死裡打。

因此左右都是死，

每當有本省小孩欺負到她弟妹頭上，

她永遠奮不顧身的跟那群男孩子大打出手。

而外省小孩因為寡不敵眾，

十有七八校外約戰總是落敗一方。

因此他們每回落敗後，

往往被本省小孩一路追趕，

直到追打到了眷村門口，

才又撂出村內的大哥大姐出面，

將那群本省小孩給打出去。

過去我常聽我媽講她當年大小戰役的故事，

每回講到精采高潮處，

她都會雙眼放光、語氣極為驕傲。

什麼她拾起磚頭敲掉誰的大牙，

靠著路邊石子反敗為勝等等。

別家的孩子睡前聽的往往是安徒生童話故事，

我家的孩子睡前都是我媽如何力戰群雄。

我母親當年是林園唯一考上省鳳的女孩子，

畢業前一年每天放學，

都有一個男孩會尾隨在她後頭跟著。

由於她的家教很嚴，

加上男女授受不親羞羞臉之類的想法，

她始終都不跟後頭這個男生講過半句話。

就這樣妳走我跟全程無話的日子持續快一年，

我母親也快從省鳳畢業。

她有天走著走著，

才惡狠狠地轉頭問那個男生究竟想幹嘛，

這時大家都可以猜到這個男孩子就是我爸。

也從我母親的這次回頭，

兩個人逐漸相識並偷偷交往。

最後因為上小旅館偷嚐禁果導致懷孕，

我母親上前鎮要我父親負責時才鬧出推下閣樓，

導致流產鬧出人命那一齣。

而流產後我的母親又氣憤又羞愧，

獨自一人跑到省鳳司令台上割腕自殺，

那也是她人生第一次自殺

（沒錯，之後還有吞藥自殺的事件。）。

而這次自殺沒送走她的命，

卻驚動了完全被蒙在鼓裡的外公外婆。

最後外公外婆出面跟我爺爺奶奶商討兩人婚事，

也就有了我開頭幾章說的，

我父親必須至外公外婆家下跪洗門風，

並登報與推我母親下閣樓

的大姑姑斷絕姐弟關係。

而這場婚禮由於外公外婆要求

了很重的聘金餅錢與首飾費用，

兩家自此也算是正式決裂感情再沒好過。

婚後由於我父親為了滿足外公外婆的婚禮要求，

除了欠下前鎮眷區一堆會錢還借了高利貸，

因此婚後隔天就不見蹤影去北部跑船了。

我母親獨留前鎮婆家受不了他人非議，

以及薪水婆家娘家兩邊爭搶的問題，

最終選擇一個人跑到台中租屋落腳定居。

在我就讀小三以前家中

就是我與母親的兩人世界，

也是我人生中最為安靜的生活。

由於國小一到三年級都會提早下課，

我母親跟學校圖書館阿姨交代了，

每天我放學就到學校圖書館看書。

直到五六點連學校圖書館都關門了，

我才會再背著書包帶著幾本沒看完的故事書，

來到校門口內的學校川堂等等我母親來接人。

由於工作的關係我母親總是來得很晚，

一定要直到天色昏暗學校都沒人了，

只剩下我跟警衛大叔兩個人坐在警衛室，

她才會現身將我接走。

因此小三之後她便開始訓練我獨自走回家。

我當時就讀的國小在台中市舊市區，

我們家住在五權六街是西區，

印象中那似乎是段不近的距離。

她會在我的脖子上掛有

我家門鑰匙的紅繩子項鍊，

項鍊上還綁著一張紙條寫著

我們家的地址與電話。

然後告訴我，

要是走迷路了就隨便找人拿紙條問怎麼走就好，

只能說當時的小孩果然是放養。

在我就讀小三之後，

我父親也回到台中家中同住。

這時期他們雖然經常為錢爭吵，

但大致上戰火都還沒蔓延到我身上。

反倒是倆人每回吵架，

我爸總會到處摔砸家中的傢俱碗盤，

那我們家當時經濟情況也不好。

因此直到搬離五權六街之前，

家裡幾乎沒有傢俱，

有的也都是壞的

（例如門都踢爛的衣櫃或斷腳的桌子等）。

這時期他們兩人也各自有鬧自殺的案例，

我父親的鬧自殺很明顯就是打假球。

有回我放學獨自走回家打開門，

看到整個家牆壁上都被我

爸用大紅字寫滿他的名字，

然後卒於民國幾月幾日（就是當天的日期）。

他將自己關在臥房中，

用枕頭把門縫塞住，

我怎麼敲門他都沒反應也不開門。

當時我很害怕，

等到很晚了母親也下班到家跟她說。

我母親只是哼了一聲，

然後破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我爸正在房內，

倒著頭呼呼大睡。

聽說他是打算把自己悶死，

但這前提是他要先吸光整個房間的氧氣，

總之就是這種辦法想死很難。

我媽就是走科技與狠活路線，

又到了我小五的時候他倆不知道怎麼了，

於是換成我媽覓死尋活。

聽說那次她是吞了三罐安眠藥，

被我爸發現後送到醫院洗胃，

然後也沒如願死成。

於是他倆誰都死不了，

也就造就我後來很難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