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這個詞,今年反覆出現在許多藝文與公民運動中。人們回想社會十年來的變化時,往往也會於上標示出自己的大事件。而對作家來說,也是重新思考自己在時代座標的時刻。
十年間,《13・67》屢屢創下華文推理小說在日本出版界的紀錄,奠定陳浩基華文推理第一人的地位:日本週刊文春年度十大推理小說No.1、偵探小說研究社十大本格推理小說No.1、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十大推理小說No.2、Booklog海外小說大賞、台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誠品書店「閱讀職人大賞」、香港文學季推薦獎、售出海外十餘國版權、改編舞台劇,即將拍成電影……
今年《13・67》以十週年名義改版重出,陳浩基在本書新增解說,一一細說每一章的構想、人物關係、大綱構思與田調、每一章構想與寫作的次序、結構的調動……簡直就像親切的導演導覽拍攝後臺,慷慨地讓人看到這部小說是怎麼寫成的,是陳浩基在這次改版中為讀者提供的驚喜。
《13・67》是陳浩基以時代座標為起點,從2013遙望1967的書寫。如今進入2024,這十年間時局變化甚大,身為讀者,隔著時間與空間的距離重讀經典,這座再也回不去的城市在凝結的文本中,依然閃耀著既舊且新的光芒。
小說最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結構。儘管已知是以主角關振鐸擔任皇家警察期間偵辦的幾個重要案件為短篇,彼此獨立但又相互關聯。但反覆閱讀後,依然每次都會發現作者埋藏的巧思。
作者在結構上緊密結合時間,逆著時間流,以重要年份與日期,往回述說六個短篇。而最後一個故事最後一行,讓讀者意外發現它與第一個故事有關,形成了銜尾蛇頭尾相接的結構。全書讀完後,翻轉與重塑的不只是書中幾個人物的形象,也是讀者對於香港社會五十年的想像。
檯面上我們逆著時間往回展讀一位神探一生中的六個奇案,檯面下藏有一條隱而未現的支流:原來還有個比神探更厲害的人,他與神探最初的相會,改變了少年神探的價值觀與信念,最後反過來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我們讀得到神探的故事與轉折,卻不得而知這神秘的人物在五十年內的經歷。他發生了什麼事,變成了如今這樣的人?
對於書中這個小人物的疑惑,延展到對於其他配角的關心或好奇,甚至是對於香港社會五十年間大小事件的好奇,讓我意識到一種詩意的留白。陳浩基在《13・67》中的每一個短篇都是寫實技法,可是組在一起,卻有中國山水畫中留白的意境。這部小說描寫的不只是六個奇案,也是香港警界、黑道與底層百姓的眾生相,更是香港橫跨五十年的變遷。
關於我的好奇,陳浩基在新版解說中恰巧給出了說明(為避免爆雷,隱去原文字中的兩個人物名):
在本書各章回顧關振鐸過去時,其實OOO(和OOO)一樣在同一個城市裡生活,一樣經歷了那些時代。……當我們認為一個故事的主角有血有肉時,其實配角們也一樣,在那個虛構的世界裡一樣存在,跟主角一樣有靈魂。而由這些大大小小的人物所組成的一部小說,跟現實中你我各人組成的社會一樣,其實有相同的意義。
所以,《13・67》中,「偵探」不只是偵探,他也可能在某一章中是死者與配角,「助手」與「罪犯」亦然,時間是流動的,人的身份、自我認知也是。而在十年後的小說世界裡,「當制度無法使壞人繩之以法,當真相被掩埋、當無辜者求助無門」,繼承了神探關振鐸遺志的駱小明,為了讓市民活在白色的世界中,也會「捨身跳進灰黑色的泥沼中」,「讓正義彰顯於黑與白之間」吧。
《13・67》讀冊購書連結
(與陳浩基的專訪是以筆訪進行,我思考後認為,與其摘取片段放進我的思路,不如直接讓作者的回答原汁原味呈現,更能滿足讀者。我只將訪綱中的問題修改成標題,標題中的內容均為陳浩基提供。)
舊版重出的策略
《13.67》十週年版是出版社提議的,因為至今仍有再刷,所以出版社建議改版換換新裝,我就提供新後記解說,內文修訂其實不多,所以這部我覺得不算是「舊作重出」,只是將「再版」稍微升級成「改版」而已。
至於舊作重出,往往都是有出版社徵詢才會進行,另一方面我會考慮重出的觀感。我也是讀者,假如我很喜歡某作,該書又推出了新版,我會不會覺得值得多買一次呢?怎樣才算有誠意呢?就是站在顧客的角度去思考這件事。
例如《氣球人》,舊版只有四章,加上獨立的第零章,篇幅也只有六萬字,假如這樣子重出新版,我是舊版讀者的話,便不會覺得(有)吸引(力)。所以我就補上了八萬字的四章新章,假如我是舊版讀者,便會覺得「舊四章當成附送的,書價是用來買新寫的八萬字」,而沒看過舊版的讀者也不用為了找舊書而煩惱。
《魔蟲人間》和《大魔法搜查線》漫畫版就有點不一樣,前者已推出了續集,當成系列重出也是一種合理做法,後者像是一種franchise式的合作,漫畫改編方面,我都讓漫畫家和編輯主導(我只提供小意見),目前的漫畫連載我看得很開心,因為我覺得很多細節比小說更有意思,人物個性也有漫畫家自己注入的特色。這種合作模式我們還在摸索中,但或者會是一種讓舊作重生的好方法。
對於長銷書的觀察
我一直覺得銷量是講運氣的(爆)。好看的作品不一定好賣,看看卡夫卡和H.P. Lovecraft,不都是死後作品才大賣嗎?我們可以思考潮流趨勢,但今天的潮流也不等同於明天的潮流,所以「長銷書」比「暢銷書」更講運氣。當然也有一些客觀條件,例如故事主題恆久不衰,像是探討人性、社會變化、歷史之類,就較有長銷的潛力。
話說回來,我讀過一些輕小說,滿滿是出版時的潮流哏,滿有趣的,但十數年過去,我重讀時便想到今天的新讀者大概看不懂當中很多笑點了,這便成了一個障礙。我不是說潮流哏不好,而是說假如故事是有「賞味期限」的話,創作時便要有心理準備。
全職創作的契機與考量點
2009年〈藍鬍子的密室〉獲推協獎後,當時是瞄準其他獎項來寫稿,如意算盤是就算落選,手上也多一部作品,可以用來參加別的比賽或投稿出版社。推協獎時到台見過出版社編輯和其他作家,多了解當職業作家的遊戲規則,於是訂定了計劃,給自己一段時間去試。
當時想,假如一兩年沒有起色就安安分分回頭當上班族,公餘才寫作,但幸運地接連得獎,有獎金收入,然後有出版社邀稿寫便利商店販售的中篇通俗小說,那時候就確定這職業可以持續。
當時的收入不多,但能夠看到趨勢,就像開店做生意,一開始必定有虧損,但能夠憑數字預計何時能打平,以及如何做才能打平。反而好笑的是,島田獎打亂了原來的計劃,本來是打算持續衝通俗的便利書來擴大讀者群、穩定基本收入,島田獎增加了意外收入,但同時要考慮讀者層的轉移,於是跑去寫《13.67》,打算完成後才回到那個便利書路線。倒是之後又起了變化,便利商店計劃就消失了。
當時是瞄準獎項來寫,所以最重要的規定是要在截稿前完成。另外還有要省錢吧,不過我本來就覺得物質娛樂可有可無,寫作可以取代娛樂,所以要節儉生活也不難。
針對市場的選題策略
《隱蔽嫌疑人》就是一個例子吧。雖然是我提出了三個題材讓編輯選,但我其實很清楚這(本書的)題材比另外兩個更容易行銷和推廣。以推理類來說,寫實的、以現代社會為背景的最受歡迎,不一定是社會派,但太強調本格趣味的也比較難推銷。比方說,我在雜誌《Puzzle》刊載的短篇〈耶夢加得〉就是相反例子,題材未免太小眾了,但可能正合某些推理迷的口味,我自己也寫得愉快。
我會想,能夠梅花間竹(粵語:錯落相間)地寫兩種方向的作品,或許正好滿足大眾和小眾吧。
給想全職創作的年輕創作者的建議
首要條件是,你要喜歡講故事多於當作家,甚至是即使不當全職作者,也會拚命擠出時間去創作。假如是因為想要作家的身分才去寫作,終有一天會覺得辛苦的。
我當全職作者後也不覺得有什麼挫折或不安,算是有點幸運吧。或者重點就是上面那個原因,對我來說,寫作比當作家更重要,即使不受歡迎,只要有一個讀者願意看,我也很樂意繼續寫。
寫作以外,對於經營自己的想法
不拒絕工作相關的應酬和訪問等等,基於作家經營自己的考慮其實只是次要,重點是出版並不是作家的一人生意,而是作家和出版社合作的成果,編輯人員辛苦協助作家打天下,假如作家不作最基本的回應,支持戰友,也實在說不過去。畢竟以宣傳效果而論,作家的訪問比編輯的訪問好得多。
訪問也有額外的好處,例如提及朋友的作品,既能夠幫朋友宣傳,也能推廣這類型的小說,讀者層愈大,彼此都有好處,是個利己利人的機會。還有另一點是社會責任,我愛寫作和閱讀,但現實社會中太多人瞧不起文藝了,假如訪問刊出後能改變一個家長的看法,願意讓孩子試試投身創作,說不定他會是未來的匕首獎,甚至諾貝爾獎的得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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