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提供:柯映安
深夜,豪華飯店外發生一起墜樓命案,經警方調查,死者是娛樂女記者林姵亭,而隨著媒體與社群民眾肉搜,這個女記者疑似早已出入過酒店毒趴,她是臥底深入險境以求獨家報導,還是以報導之名,行賣淫之實?想知道答案的不只警察,還有她的同事劉知君與大海……
聽起來很像真實事件,這是台劇《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的劇情,從死亡拉開序幕,隨之而來的是性、陰謀與鬥爭。呈現的不只是娛樂圈的黑暗面,還有媒體業的光與影。不同性格、人脈與目的的底層記者如何搶新聞,求生存;中高層主管群或鬥爭或合作的樣貌;藝人、經紀人與記者的共生關係……
在商業媒體中,記者們分線分組不僅意味記者在該領域的專業,同時也表示不同領域的資訊來源與生態。而原來看似差異很大的政商、社會與娛樂等新聞領域,其實都在上演同一套餵養與爭權奪利的戲碼。那麼,女主角劉知君在追查林姵亭之死的真相背後,是否也隱藏著想藉獨家新聞上位,晉升成主任的野心……
戲劇的前身是2019年出版的原著同名小說,經過改編,戲劇與小說已經不太一樣了,但兩者呈現的靈肉還是一樣的。表面上是滿滿的重口味,聳動劇情如火球般接二連三拋出,這樣的情節安排,只要尺度一沒拿捏好,便流於羶色腥。但是原著小說作者柯映安在懸疑緊湊的劇情背後,藏著一個對生命的叩問——新聞就是新聞,一樁命案會因為放在娛樂版或政治版,而有所不同嗎?
在《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我們隨著劉知君一層層挖掘並翻轉林姵亭之死的真相,同時深入理解劉知君的恐懼與欲望,以及那些從高層到第一線的娛樂女記者們到底想要什麼。小說作者柯映安擅長從小動作與對白勾勒出人物形象,讓讀者以為就是這樣了,接著再翻轉,讓讀者看到人性複雜的同時大呼過癮。
原著的素材由鏡週刊娛樂組副總編輯段子薇提供,業主是知名編劇兼鏡文學總編輯董成瑜,要寫得讓記者覺得人物性格與行動合乎媒體常理,又要讓編劇認可劇情精彩,對任何創作者來說都是艱鉅的的任務。
可當時,小說一寫完,社內非常驚豔,大家紛紛問,柯映安是誰?之前寫什麼?她寫這麼好,怎麼我們沒聽過。其實在這之前,她用另一個筆名寫BL小說,早在網路上發表了好幾部小說。《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小說在2019年二月出版後,她擔任原著小說編劇,在這前後並頻頻得獎。2018年的《小春與豬排》與2022、2023的《動物園》、《旺的Girl》都有不錯成績。
在這次採訪中,我特別請柯映安跟創作者分享她的幾個心得:
人物的描寫與翻轉
如何面對業主的各種要求
田調與寫作的順序
給年輕創作者的話
我對柯映安作品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總能以最少的文字呈現人物的鮮明性格。《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小說第一幕安排劉知君在年節過後的夜晚,「硬生生扛了兩期的封面題目後,總算能夠在午夜以前回到家,並且好好睡超過五個小時。這並非能者多勞,純粹是被趁機揩油,讓其他人能輕鬆過年而已。但她並不在乎,舉凡大小節日,只要打著團圓的名號,她都非常反感。」
開頭短短幾百字,就讓劉知君從背景、職業與作息,甚至職場遭遇的處境描繪出來,還看似不經意地帶上劉知君對於團圓(與家庭)的看法,可劉知君在看似獨立能幹的外表下,卻有格外脆弱、害怕寂寞的一面。柯映安寫她在深夜回到自己狹窄逼仄的獨立租處,這是一個隔音差勁,能清楚聽到室友電話聲與外面洗衣機嘎拉嘎拉聲的六坪空間。
劉知君出社會拚搏了幾年,終於從潮濕的地下室雅房搬到頂樓加蓋的六樓套房,可不管是地下室或頂樓加蓋,從氣窗或看得到天空的窗戶傳來的外界人聲,都是她能安心睡著的精神支柱。因為她「不只怕黑還怕鬼。」
這些描寫不僅是為了引發讀者好奇,這個看似堅強能幹的女孩子到底有什麼脆弱的陰暗面,也為了鋪陳隨後快速發展的劇情:正因為她終於能好好睡一覺,才會錯過林姵亭死前打給她的電話。這是柯映安打磨人物的風格。她對筆下的人物很慷慨,幾乎每一個角色都有好幾面,而每一面都合情合理。隨著劇情發展,這樣的特質越來越明顯。問她怎麼寫人物,她說,聚焦在人物想要什麼、有什麼盲點,以及挫折感來源。
「如果主角一開始很愛錢,那最大的改變就是最後認為錢不重要。」我請她用最簡單的例子說明。她說:「先設定好原點與終點,再思考中間要發生哪些事情讓她有所轉變。發展成大綱可能是這個人會從事各種工作賺錢,可能很極端的是因為賣淫進入黑幫,才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被愛,這就是人物的成長線。」
不過,「也不用太制式化思考,想知道一個人的真實面貌,就看他為何痛苦。」她說,只要看懂了就會同情,並同理自己筆下的人物,也會知道他為什麼會做出傻事或壞事。
劇本開發階段,半夜在辦公室崩潰的柯映安(照片提供:柯映安)
我跟柯映安是因為委託案認識的,在那之後,她又與各種單位合作了許多作品,我非常好奇她如何面對業主的要求。她說,有些業主一開始不會給明確的人物需求或設定,有時候甚至只會收到很模糊的需求,像是要一個「旅途中發生各種衰事」的故事。
既然故事的核心是「旅途中總會出意外」,她就想著「出意外」可以給人什麼啟發呢?旅途出意外會不會表示人生並非一帆風順,還是意味著人需要學著在人生中放手?接著再思考主角是什麼年紀與職業。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往往是距離創作者最近最熟悉的形象,所以在有了第一個想法後,也可以想想是否有第二個選擇。過程中不斷思考推敲。
柯映安顯然是以創作的心態來接委託案,將每個委託案當成自己的作品,並從中試圖解決業主的問題。曾經在體制內工作過的我,很明白業主可能知道自己不要什麼,但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或者即使知道需求,也只是大方向。委託案中的業主看似握有主導權,實則仰賴創作者解決問題。過程中經常有許多意外與驚喜,權力的疆界並非無法跨越。
不管是《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權力製造》或擔任共同編劇的《無法辯護》都屬於職人與專業領域,問她田調與故事情節的順序何者為先?「還不知道故事輪廓時,我就會開始田調,但一兩次就夠了。」
柯映安認為,寫作前做太多訪談或資料搜查,反而會綁手綁腳,先用一兩次田調後得到的資料寫成大綱,再拿這大綱找田調對象詢問。第一次田調時對業界或人物樣貌一無所知,「他說什麼我都聽。但等我拿著大綱再次田調時,要問的是主角會做這樣的選擇嗎?」
寫完大綱後的田調是以她的故事為核心,讓熟悉業界或事件的人看看這樣的劇情發展是否合理,或者進一步了解故事後續需要的細節。
編劇辦公室白板上崩潰的編劇畫像(照片提供:柯映安)
此時,柯映安不知想起哪次經驗,笑著說,故事通常比較戲劇化,田調對象常認為她問的問題不可能發生,但採訪後建立了信任,大多數田調對象會好心地幫忙想辦法,在記憶或經驗中「鑽漏洞」,思考什麼狀況下能讓故事的動機或劇情合理。
可是如果田調結果與自己想發展的劇情相悖呢?在娛樂與真實何者重要這一題,柯映安原本很快回答「娛樂比較重要,因為太拘泥於寫實,會侷限創作的可能性。」話一說完,她又很嚴肅地說,但還是要考慮到倫理問題。
「田調對象沒有義務分享自己的經歷,創作者不應該用騙走故事的心態來創作,又以『這是為藝術奉獻』為由掩蓋。藝術沒有比較偉大,可以去傷害別人的信任。」
隨著田調與進入書寫,柯映安將一開始週刊娛樂女記者高層精彩的人生故事重新提鍊,在真實素材與戲劇張力之間權衡取捨,打造了一座華麗且荒涼的樂園。是虛構,卻比真實更接近真實。
雖然訪談時言談非常成熟,但提到給年輕創作者的一句話,她彷彿回到自己寫BL小說時無所求的純粹,眼角彎彎地跟我說了一些寫BL時,為了描寫主角,觀察人物原型的粉絲行為。「就寫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好。看似沒有資源的階段,卻也是最不受束縛的時候。」等到真的當上職業小說家或編劇時,往往會身不由己,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寫作,而且「寫自己喜歡的內容,才能感動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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