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無死之地的背包客死神

「嚕嚕嚕～嚕嚕嚕～想死的孩子滿地都是～就跟樹上的葡萄一樣多～」

在這座城市有些髒亂的街道上，有個背上揹著紅色的大背包的男性邊哼著奇怪的歌詞邊走著。

有十幾個倒在路邊的流浪漢，用絕望的眼神看著這個外地來的客人。留著黑人辮子頭的黑人男性也完全不在意他們的視線，停下腳步然後觀察他們。

流浪漢的腹部有一道超長的傷口，內臟從裡面露出來，周圍的血跡已經乾掉，看起來已經置之不理好幾個星期，八成是重大車禍造成的。可是不可思議的是，遭受這種致命傷的流浪漢卻沒有死。

「你這段時間，一定很痛苦吧。」

黑人為他感到憐憫。

「你是第一個。我來幫助你。」

他放下背上的紅背包，接著他的手指在流浪漢面前劃了個他看不懂的紋章，接著他的手指輕輕觸摸流浪漢的額頭一下。

他無聲無息地倒下了。他的靈魂凝聚成一團光球，接著黑人拉開背包拉鍊，裡面沒有裝任何衣物、礦泉水、食物或是生活用品，裡面只有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靈魂進入了他的紅背包，眼前的流浪漢終於變成一具冰冷的遺體。

其他人看到眼前讓人訝異的景象，不但沒有感到害怕，而是有如看到英雄降臨一樣靠過來。

「先不要急，我不會放著你們不管。」

黑人對著其他人都進行一次同樣的儀式，然後把他們的靈魂都收進背包裡面。

有的人被重物砸中腦袋，頭骨像蛋殼碎裂後七孔流血；也有的人不停吐血，神色痛苦；也有人胸口被人開了五槍，打中要害卻還活著。

他們現在都死了。

不過他們死掉的時候沒有害怕，臉上都帶著充滿希望的笑容。

確認街上的流浪漢們都安詳地閉上雙眼後，黑人男子重新揹起背包，然後朝下一條街前進。

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城市。

神秘的背包客竟然有能讓人瞬間死亡的力量，這件事在十分鐘內馬上驚動了市長。

背包客被這座城市的警察攔下來，然後直接送到市政府的會客室裡面。

「你做了什麼？」市長對他做的事情相當訝異。

「我就算不開口說明你們也很清楚，我讓他們安息了。」

「請你解釋清楚。這座城市……這座城市裡面的居民完全不會死，我們用盡各種方法也沒用，請問你是怎麼辦到的？」

「這個問題要分成兩個部分解釋。第一是這片土地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第二是我的身份。」

黑人笑了，露出亮白的牙齒。

「因為負責你們居住的土地的死神，幾年前丟下他的工作擅自去渡假，現在這座城市就變成死亡不會降臨的無死之地。」

事情的開端是一個月前，有一個失足從九層樓高的窗台上摔下來的女人被送進醫院開始。

這個女人全身嚴重骨折，照理說應該當場死亡，可是她一直痛苦地大喊大叫，模樣很不尋常。

外科醫師無法救治她，估計她應該不久後就會過世。可是過了三、四天，她還是痛苦地活著。

與其說命大還活著，倒不如說本來應該死了如今卻完全死不了。

有同樣狀況的人不只有她，其他遭遇意外的人也是。

不管是一個全身幾乎見骨的男子，還是受了致命傷卻只能痛苦地活著的女子，醫護人員只能靠著先動手術救治。但是注射安樂死藥物一類的手段竟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一刻開始，他們全部都死不了，只能痛苦地延續無窮無盡的折磨。

只能在病床掙扎的病患已經多到醫院被迫要開設專屬樓層容納這他們，那景象已經足稱地獄。

還有錢接受治療的人待在醫院，沒有錢的人就只能流落街頭，變成流浪漢的一員。

餐廳也同樣地再也無法端出肉類料理。

餐廳裡的食材也是一樣。各種本來已死的雞鴨魚蝦食材，現在卻不管怎麼樣都殺不死，魚就算切成二十段也能像蚯蚓一樣在砧板上活跳跳，或是鴨子用菜刀切斷脖子後整隻送進烤箱或做成燒臘，全身烤得金黃酥脆用鐵鉤掛在店門的燒臘鴨依然痛苦地扭動著身軀，根本連吃都吃不了。

地上的蟑螂就算被拖鞋打成泥狀，也還在繼續以腸泥的狀態繼續緩慢爬行；一旦感冒的人也再也無法痊癒，原因竟是體內的病菌也無法殺死，甚至還繼續繁殖下去──

死亡這件事，澈底地從這個十公里內的市區完全消失了。

身為人類的他們，當然不可能會知道為什麼這種恐怖無比的災難會降臨在他們身上，有些人舉行儀式希望得到解答，但當然什麼也沒得到；肉店還有各種餐廳的生意都做不下去只能關門大吉，還開張的就只剩素食餐廳；受不了的人都搬離這座城市，很神奇地當他們來到其他地方以後，原本受傷會死的人真的平安上路了，然後許多想死的死者就出院搬到外地，雖然對他們來說問題解決了，不過住在這個區域的人還是無法死亡依然是事實，短短一個月內這座城市的樣貌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市長像聽著難以置信的天方夜譚，不知道如何接話。

「你們人類總是拘泥在用科學的方式思考，所以沒辦法理解這種第一次聽見的事。」黑人抓起放在桌上的餅乾送進口中，繼續說。

「第二，關於我。我是個死神背包客，在世界各地一邊旅行，一邊接走非常非常少的那些被遺忘的靈魂。有一些人類也負責把死了逗留在世界上的靈魂送到另一個世界，但我本人就是死神，工作就是把死不了的生物接走。」

「那麼你願不願意幫我們？」市長立刻展開交涉：「我們會給你十位數的酬勞！只要你願意……」

「人類的貨幣對我來說只是廢紙、金屬還有你們自己定義的訊號罷了。」黑人死神發出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的笑聲：

「我可以幫你們接走本來應該會死的死者，但是有限制。把那個逃跑的死神找回來不是我的責任，我處理完一定數量的死者後就會繼續旅行，到時候你們要想別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你說的數量是多少？」

「人類一千個、狗三百隻、貓三百隻、雞五千隻、鴨五千隻、昆蟲五萬隻、細菌一兆隻。再多的話我的背包裝不下，不論你們接不接受，我都只會接走這些數目。」

「能不能請你想辦法多帶走幾個死者……」

「這不是我要不要想辦法的問題，這是因為我的背包就只能裝得下這麼多的靈魂。」

市長能做的就只有接受背包客死神的提議。

※

辮子頭死神第一站來到醫院，那裡有許多重傷卻死不了的病患。死神用手劃了二十次的圖案後，把二十名痛苦的病患靈魂收進背包裡。

他們生不如死，每天都期盼死神可以趕快降臨讓他們解脫，現在他們的願望終於實現。

希望背包客死神來把雞鴨的靈魂帶走的餐廳業者反而沒幾個，因為他們老早就把不能端上餐桌的肉丟掉了，那些被切片卻還死不了的雞鴨甚至比人類還要痛苦。

死神來到垃圾場，找到那些可憐的家禽然後把牠們的靈魂也裝進背包，讓牠們也從這個悲慘的世界解脫。

當死神讓死亡降臨在人類體內的微生物、病菌身上後，病人們也終於可以擺脫病魔糾纏。

來找他的病人比死神預估的還要多。畢竟比起車禍這種致死性意外，感染感冒或是病菌引起的疾病的機會更大。如果不拜託死神的話，可能接下來一輩子都要在重感冒的陰影下過活了。

「嚕嚕嚕～嚕嚕嚕～人們搶著要舉辦葬禮～歡天喜地就像慶典～」

死神哼著自己即席編出來的歌詞，輕鬆地把微生物、動物與人類的靈魂塞進背包裡。等背包裝滿以後，這些靈魂就會直接前往祂們該去的地方。

「謝謝您，死神先生……」

「叫我費普席特。」

「費普席特先生，為什麼負責我們這座城市的死神會怠忽職守逃跑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可能他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工作幾萬年都沒有好好休息，所以就擅自去哪個世界渡假了。不要指望我把負責這個區域的死神抓回來，我只是旅行時順便幫一點忙。」

「那不然我們要找誰幫忙？人類怎麼可能跟其他死神對話？」

「看看你們會不會運氣很好，碰到下一個路過這座城市然後願意幫你們的死神。」

費普席特說完，繼續他承諾人類要完成的工作。

他的背包本來只是為了裝那些不幸地被其他死神遺忘的靈魂而準備，沒想到這個地方居然直接被負責的死神拋棄，原本該前往另一個世界的靈魂都沒有人處理，看來他的旅程要暫時提前結束了。

重傷或重病的人類他優先帶走，再來是體型較大的動物。因為體內的病菌死不了而來的病人也大排長龍，不過他只收到一半就停下來了。

「細菌的位子已經沒了，你們回去吧！」

「拜託你，把我身上的細菌帶走！」有個身上皮膚有八、九塊潰爛的歐巴桑叫道：「不然我身上的皮膚病永遠不會痊癒！」

「要怪就請怪那個逃跑的死神吧。」費普席特聳肩。

「順道一提，人類靈魂也快要額滿了，再五十一個就不收，但是目前這座城市的大醫院裡面總計還有差不多兩百位求死的病人，你們人類能不能先自己協調一下？」

這番話馬上讓那些痛苦的人類們開始慌張。有些因為車禍早已骨盆破裂、身體大量出血而全身劇痛的傷患希望能搶在癌末病患之前先離開，也有病患肌肉嚴重受損，同樣搶著想解脫。為了可以得到解脫的機會，所有病患用上各種管道與權力希望市長或其他有力人士幫忙，費普席特以前工作時看過的各種人類醜態在這時也會上演，結果不管是求生或求死，人類爭奪有限機會的模樣都一樣。

會求死的病患每個都受了重傷或是得了絕症，沒辦法用痛苦程度決定誰可以優先。沒辦法，市長只能用抽籤的方式決定先死的病患順序，抽到1號的人發出欣喜萬分的叫聲，抽到52號的人只能用骨折的手忿恨地輕敲桌子（拍桌子的話可能會讓骨折變更嚴重），然後用各種髒話詛咒天地萬物。

抽籤結束後，費普席特的工作也變得輕鬆一點，把那五十一個本來應該要死的人類的靈魂收進背包後，讓這份差事告一段落。

「剩下的人類就等負責你們這座城市的死神回來接你們吧。我要重新踏上旅程。」

無視市長與眾多病患與病患家屬的哀求，費普席特帶著紅色大背包再次踏上旅途。不過在這之前，他要先把背包裡的靈魂都送到另一個世界才行。

市長與沒能得到死亡權的市民們開始號啕大哭，怨恨世界對自己不公平，痛恨自己人生遭遇太多苦難。

能拯救他們的死神背包客已經遠離，不會再回來。

五天後，當市民們因為沒辦法解脫而痛苦不堪時，費普席特卻回來了。

「我改變心意了。」他說道：「這段時間我暫時留在這座城市，然後引領你們的靈魂前往冥界。」

「太感謝您了，是什麼原因讓您改變心意？」

「因為死神界這幾天突然發起罷工活動。」費普席特表情不好看。

「世界各地的死神為了抗議薪水連續三萬年都沒有漲，因此決定罷工三百年。接下來的三百年，地球上將不會再有任何人類或生物死去。比起到處旅行接走多到數不清的靈魂，還不如先待在這裡，然後暫時負責這座城市。

不然的話，我接下來的三百年的工作將會沒完沒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