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維下了計程車,拖著不穩的腳步爬上二樓開門回家,妻子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喝這麼醉幹嘛,晚餐吃了沒?」她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轉回頭看電視。
「吃了,我去洗澡。」他走到主臥室前,經過兒子的房間,房內傳出線上遊戲的聲響,他聽得出來兒子正指揮著團隊進攻,廝殺正烈。
進了臥房,他放下公事包,坐在床邊,用雙手摀住臉,緩緩地啜泣起來,眼淚一旦奪眶而出,便一發不可收拾,他開始大哭起來,哭到從床邊摔至地面,像個無助的孩子。客廳,電視正上演歡樂無比的綜藝節目,妻子時不時尖聲爆笑,兒子房中戰爭砲聲隆隆,他覺得有些慶幸,沒有人會發現他哭泣。
突然,妻子闖了進來,著實讓他嚇了一跳,他趕緊低下頭。
「怎麼坐在地上?就叫你不要喝這麼多,醉了吧,快點洗洗去睡。」她走到梳妝台前拿了手機,很快又去客廳。
鄭維默默地起身去洗澡,熱水從蓮蓬頭源源不絕地澆淋他身,心仍是涼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中年危機?他嚇了一跳,憂鬱、多愁善感從來就不像他的風格,如今的他是怎麼了?他好想念年輕時與她度過的種種荒誕歲月。
走出浴室,他拿起手機,點開聯絡人名單,看著珍妮的手機號碼,自從她出院後,他倆真的就不聯繫了。
小氣的人是自己。
當初是他自己無法接受這樣的關係,一切都不確定,偶爾做愛,卻不是男女朋友。這算什麼?所以他結婚了,透過相親很快地進入婚姻。現在就連他自己都忘了,那時候的他到底是想要一段穩定的關係而結婚,還是為了要氣她。
「欸,我要先睡囉,明天要早起。」妻子走進浴室刷牙。
鄭維用浴巾擦乾頭髮,隨手將浴巾披在椅背上。妻子刷好牙,一走出來便尖聲怒道:「不是叫你浴巾用完要掛起來嗎,這樣會發霉耶。」
他輕哼一聲,將浴巾掛回原位,很快地躺上床背對著妻子。
「這什麼態度,我連說都不能說喔,而且你頭髮還沒乾,這樣睡覺會頭痛的。喂!」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後背。
「我就是想頭痛,我喜歡頭痛,可以吧。」鄭維怒道。
「管你的。」
兇什麼兇啊。他聽見她輕聲碎念。鄭維起床離開臥房,去廚房倒了杯水,咕嚕嚕灌進喉嚨,隨手將水杯放在餐桌上,朝客廳走了幾步後,又折返回來將杯子拿去水槽洗乾淨,掛回原位。
他知道妻子對這種事相當執著,將家打理的一塵不染也不容易。曾經他們有段蜜月期,穩定的生活讓他感到幸福,擔任丈夫與父親的角色也曾充滿成就感。
應該要滿足的,鄭維他對自己說,走到陽臺燃起一根菸,望著對面的鐵窗,那戶人家的陽台種滿了多肉植物與蕨類,但因早出晚歸,鄭維從未見過那些鄰居。靜巷的半夜,有股沁涼,他想起大學時代為了趕報告,深夜時分,從二十四小時開放的電腦室出關,穿越校園的暢快感,但出了社會,即使半夜乘風而行,總能感受到肩膀上肩負著無形的包袱。
他抽完菸,又看了一眼手機上她的號碼,最終還是沒有按下按鍵。
珍妮說的沒錯,她很好懂,她與他承受的是相同的苦楚。他們應該相互舔舐傷疤,彼此安慰彼此。
最後,他連這個也拋棄了。
她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