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價還價

看見那輛火車失事的新聞時，他全身冒了一陣冷汗。

「神啊，」他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著。「拜託她不要有事。」

前一晚的他並不是這樣想的。前一晚，他找了朋友們在酒吧裡借酒澆愁，狠狠地咒罵著她。三個禮拜前，她無意間得知他隱藏多年的心意後，在一個下雨的夜晚，來到他家樓下。

她說，她全都知道了。她臉上的淚就像騎樓外的雨沒有停過。她說，她很對不起。她喜歡他，卻不是那種戀人的喜歡。

「是我的問題。」她啜泣著。「我需要一些時間……我不想傷害你。」

「我們還能繼續當朋友嗎？」她問他。

「他媽的當然不行。」在酒吧裡他大聲地說。雖然當初他並不是這樣回答的。「我和她說可以，但用屁眼想也知道怎麼可能？她是白痴嗎？」他喝多了，語氣愈發激動，也漸漸口不擇言了。「後來我每次遇見她，她一句話都不說，連看都不敢看我。結果才過三個禮拜，我的屍骨都未寒，她就和別人在一起了。明天還他媽的要一起去外縣市玩！過夜！」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幹恁娘狗男女。怎麼不去死算了。」

「還是你也去搭那班車，然後揍他們一頓啊？」他朋友說。

「那樣還要弄髒我的手。我希望火車撞到山壁或什麼落石崩塌之類的，直接讓他們兩個葬在一起算了。」

最後，他真的喝醉了。他抬起頭來望向酒吧昏暗的天花板，大聲地說：

「神啊，我願意吃素一個月，拜託祢把這對姦夫淫婦送下去！」

說完他和朋友們一起歡聲大笑。

那晚他快活極了。直到第二天中午，他在電視上看見了火車失事的新聞。那輛失速而出軌的火車歪斜地側躺著，好幾節車廂已面目全非。斗大的新聞標題不斷更新著傷亡人數。

他不知道她搭幾點的車。他拿起手機查看她的動態，但什麼都沒有。他上網搜尋傷亡名單，一樣一無所獲。他想傳訊息給她，但面對手機鍵盤時，他卻不知該如何下手。「妳有怎樣嗎？」但她又不一定在那輛火車上。「拜託告訴我妳沒事。」不行，如果她真沒什麼事，她就會知道他還是很在乎她。「妳該不會剛好在那台車上吧哈哈哈」試著輕鬆點，但她若是真在那輛車上怎麼辦？就算只是受傷，這樣的訊息怎麼看都不得體。

「妳還好嗎？」最後他只傳了這樣一句話。

他想起自己昨晚說過的話。我不是真心的，他想。那都只是氣話，不應該算數。神啊，拜託她不要有事。拜託祢幫幫她。我願意吃半年的素，不，一年，兩年好了。如果這樣還不夠，我願意用接下來一年的好運來交換。神啊，拜託。

他快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籌碼了。

幾分鐘後，她發布了一則動態。內容大意是，他們搭的是下一班次的車，謝謝大家的關心。然後是一大段和死神擦身而過的感想、為傷亡者的祈福，還有一張他們在月台上的自拍照，兩人的臉貼的好近。

他把那則訊息收回，癱坐在沙發裡。他不知道剛才吃到一半的炸雞還該不該吃，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這一年是否會衰運連連。在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究竟哪些交易被完成了？神啊，讓我先賒著吧，不管我欠了祢多少，他在心裡默念著。他不知道這是否能賒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賠的起。

但這都沒關係。他那時才22歲。往後的日子裡，還會有許多時刻，他得和生命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