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最後一段路

爸爸抱著年事已高的貴賓狗，叫做彎彎，姿勢宛如抱著嬰兒，臉上的悲傷無法掩飾。懷裡的彎彎已經13歲了，雖然以現今的小型犬年紀來說，還沒有到太老，但身體與臉龐宛若乾扁的地瓜，大小便無法自理、雙眼看不見、重聽、幾乎無法行走，唯一的尊嚴來自爸媽每個禮拜的洗澡讓牠的毛色與體味看起來都還算不錯，總總的一切讓父母們決定安樂。

是一對預約十點，就一定會提早五分鐘來報到的白髮夫妻，即便是對待櫃台人員也溫謙有禮，會將耳朵彎向櫃檯人員傾聽話語的溫柔夫婦。狗狗是女兒帶回來養的，後來女兒出國念書，便將彎彎留在台灣給父母照顧，這對夫妻也將彎彎視為女兒的化身般照顧。後來女兒學成歸國後留在台北工作，沒有回故鄉，彎彎依舊交給父母照顧。

也許正是從小養到大的牽絆，更加不捨失去生活能力的彎彎。從前會在家裡跟前跟後的彎彎，如今整天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覺，便溺需要家人清理，撫摸時，彎彎不再像從前用深情款款的眼神作為回復，而是空洞茫然的眼神，唯一雙方的互動是餵藥，與其說是餵藥，不如說是強灌藥物，狗狗不像人類，他們覺得苦便抵死不從死都不吃，因此，只能用灌的，強權的壓迫下，沒有勝利的一方，雙方都疲倦不堪，狗滿嘴藥水、猙獰抵抗；主人任務在身無法放棄，但是心卻在滴血。

領著他們上手術室，檯子上已經放好了安樂藥物，只需將藥物緩緩推血管，動物們便會沉沉睡去，一覺不醒。仔細講解每個步驟，像是死亡後肌肉的抽蓄、貓狗安樂眼睛不會閉上之類的，夫妻兩耳朵聽著，但腦子裡充滿了內疚自責，我也想安慰他們不要總是講醫學相關資訊，我想跟他們說前一晚我也輾轉難眠，在夢中彎彎的身影變成我家貓咪，我驚恐不已、淚流不止。但我只是一位醫療人員，我只能繼續解說麻醉藥物，以及作用原理。

上針後，將適量的麻醉藥物推入血管，貴賓狗彎彎在父母的撫摸下進入熟睡，接著，過量藥物注入，彎彎的心跳漸漸停止…。留下家人們與彎彎說話，我起身準備去辦其他事務，起身那剎那，印入眼中的畫面是’’一對臉上堆滿皺褶上了年紀的夫婦，用他們的爬滿老人斑的大手輕輕牽著彎彎如樹枝般細而枯枝的手，流著淚不停說著對不起’’，這句對不起的對象是誰呢?真的是彎彎嗎?還是其實是向未來的一切說對不起?他們看向彎彎時，會不會其實也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模樣，老了之後失能甚至失智，失去活動能力，整日坐在沙發上，女兒請來的外籍勞工推輪椅帶他們出去曬曬太陽一兩次，想女兒的時候只能視訊，但不太會用手機，深怕自己成為女兒的負擔。見證了彎彎的晚年，是不是也無時無刻提醒著他們，他們的晚年將至或是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