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懸停在空中
1.
又過去了一周。
這個學期的第11周,週五下午4點半,張無忌在東宿舍區的籃球場,又遇見了那天他學弟帶來的那個政治學系大二男生。
大家一起打球。
打著打著,張無忌忽然聽見有個女生的聲音喊他名字。他回頭一看,趙敏站在欄杆邊。
他連忙放下球,跑過去。
趙敏問他,法理學導論這課,一個小論文,從哪幾個方面闡述比較好?
他略說了幾句,兩個人聊了兩分鐘。
等他回來,那個政治學系大二男生,就表情怪怪的。
幾個人又打了一會兒,到5點半,紛紛說餓死了,還是去吃飯吧,就散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那個政治學系大二的男生問張無忌:“張學長,你跟趙敏很熟嗎?”
“也沒有很熟。”張無忌道。
“我們系裡,有點傳言。你聽說了沒有?”
“什麼傳言?”
“說她‘家世顯赫’。當然,也不是‘大大’的女兒那種顯赫啦。”
“家世顯赫?”張無忌沉吟道,“怎麼個顯赫法?”
“具體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不是新貴,已經貴了三四代人了,不是最顯赫的,可是很穩。”
“你們這都哪裡聽來的?”張無忌詫異。
“S大不是三代核心的母校嗎,他家的後輩都愛上S大。我們系,有同學跟那幫人有點認識,閒聊的時候聽到的。不然,我們這又不是帝都,哪裡來的渠道,知道這些事情?這個事情傳開了之後,我們系跟她獻殷勤的男生,可多了。一個一個,被她嘲得狗血淋頭的。那些人也不想想,高攀得上嗎?”
張無忌茫然:“趙敏,她也不像世家紈絝子弟啊。”
2.
他回了寢室。晚上9點多,令狐沖才回來,進門猛喝了一頓水,說是剛才在外面吃鹹了。
這時候,楊過和田伯光都還沒有回來。
令狐沖問:“明天週六,你有空嗎?田伯光明天要上班。那個,儀琳的叔叔要先出院。學校後勤處,說校內不讓住病人,之前混過去了,現在不行了。在學校旁邊,給找了個36平米的一居室,今天才剛定下來。明天先要打掃房子,還要接人。你也來幫個忙?”
張無忌向來好說話:“好啊。”
令狐沖又道:“儀琳在網上,給她叔叔,弄大病眾籌呢。她專門搞了一個Square帳號。我發給你。你這邊也幫著轉發轉發,擴大影響吧?我們也找了些人幫忙轉發了。”
這個事情,其實上一周,殷離跟他說過。只不過,過了一會兒,講起我國的醫療制度,殷離就跟他吵起來了。殷離後來,也沒有把儀琳的帳號發給他。
他自己各種事情一忙,也混忘記了。
張無忌答應,這邊拿了手機,看到令狐沖發給他的信息,點進儀琳的帳號。
裡面大部分的內容是這樣的:
X年X月X日,叔叔住院的第X天。我X點X分起床,去醫院之前幹了什麼,X點去醫院。去醫院之後,醫生護士說了什麼,要做什麼檢查,或者已經做了什麼檢查。叔叔怎麼樣,嬸嬸做了什麼。
已經寫了八九天。
置頂的是一個文章。題目叫《我想要我的親人活下去》。
“今天,是爸爸和媽媽去世的9年零1個月之後第12天,叔叔住院的第28天,他被確診為原發性肝細胞癌的第18天。
今天週五,早上5點半,我起床。起來先看專業課的書,今天8點半這門課期中考試。
昨天吃晚飯的時候,去醫院看了叔叔,還是餵飯、扶他走路、清潔,這些事情。他做完選擇性肝動脈化療栓塞這小手術,今天已經是第6天了。他很少開口說話,就是捂著肚子,臉色蠟黃的,不想吃東西。躺著的時候想起來,起來走了兩步,又想回去躺著。
我想他應該很疼吧,可是他不說。嬸嬸問他怎麼樣,他也只是說難受兩個字。
醫生說,這些都是正常的術後反應。只能等著塞進去的那個小藥球,慢慢把藥物釋放出來,殺死肝裡的癌細胞。
昨天我從醫院回來已經11點半了,只看了半個小時書,室友都已經熄燈睡覺了,我也只好關燈,怕影響她們睡覺。只有早點起來看書。
這一個月,學校和醫院的兩頭跑,其實我還能應付。不過這一週期中考試,我這學期課後看書的時間少了很多,我很害怕,萬一考個60多分,怎麼辦。
還好今天是考試周的最後一天,終於考完了。
叔叔住院之後,我除了上課、做作業、去醫院,家教還是繼續在做。有一家的家長,人很好,在社區的群裡,幫我問其他住戶有沒有孩子也要補數學,又幫我找了一份家教。我週末只要去一個社區,就有4個小時的家教收入了。再加上週五晚上3個小時,我一周的收入,一半算我自己的生活費,一半給嬸嬸。
這個周日,我也還是要去做家教。我今晚在醫院,替換一下嬸嬸守夜。明天一整天,我也會全部待在醫院,可以讓嬸嬸稍微休息一下。
有的時候,我會覺得人生好難啊。硬幣落在了鐵軌上,命運派了一輛車過來,又派了一輛車過來。碾一遍,又碾一遍,再碾一遍。
但過了一陣子,我又想,那想法太好笑了。命運是列車管理員嗎?如果是,我要去掐著他的喉嚨。
你已經帶走了我兩個親人,不許再帶走第三個!不許!不許!不許!你聽見了嗎?
我有一天夢見,有了錢。我捧著錢去找叔叔嬸嬸。他們很開心的樣子。好像我捧著的是一顆跳動的心。
夢會變成真的吧。一定會的吧。
我想要我的親人活下去。”
文章最後附著募捐鏈接。
張無忌看完了,問:“置頂的這個文章,是儀琳寫的嗎?看起來,不太像啊。”
令狐沖又看了看:“我都沒有注意到……這不是殷離之前寫的那一篇。不過有一段,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儀琳自己寫的。”
他給儀琳打電話,問了幾句。然後道:“儀琳說,她和殷離一起寫的。”
張無忌又看了一遍那個文章,點開附在後面的募捐鏈接,捐了半個月生活費,然後寫上:“這是我的校友,比我低一級的學妹,家人重病,她一邊讀書一邊幫忙照顧病人,還要做家教掙錢。我上周還去醫院看了病人。她現在發起眾籌,籌集救命錢,請大家幫忙擴散。”
轉發到自己的頁面。
他放下手機,還是感覺眼前好像有個小人,比立起來的硬幣,大一點,在地上跳啊跳,一邊大喊大叫:“不許!不許!不許!”
那個小人,就好像長著殷離的臉。他不能想像是儀琳那樣。
他不禁笑了笑。
3.
第二天早上7點,令狐沖和張無忌,先去了那個租的房子。
他們一進門就發現,儀琳和殷離,一個在拖地,一個拿著抹布在到處擦。
令狐沖道:“喲,有什麼要幫忙?”
殷離道:“令狐沖,你把這袋子垃圾丟下去。去旁邊便利店買兩個鋼絲球、一個亮一點的燈泡。昨晚太黑了,廚房的燈是壞的,我們也沒有細看,沒有想到廚房有那麼多油垢。”
她就仿佛張無忌不存在。
令狐沖道:“哈哈,我去買東西,張無忌你去丟垃圾。”
丟垃圾就丟到社區垃圾桶,很快的。張無忌回來,令狐沖還不見,估計還在路上走。
殷離正在擦臥室的床架,張無忌找了塊抹布,也去幫忙。
他沒話找話說:“你今天不穿裙子啦?”
殷離轉過來,生氣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從上週末,生氣到現在啊?”張無忌笑,“幹嘛呀,只是觀點分歧,不用對我這麼生氣吧。”
殷離又不講話了。
“文章很感人。”張無忌小聲說。
殷離又轉過來,生氣地看了他一眼。
“別生氣啦。我這邊幫儀琳擴散出去,也有幾百條了。”
殷離:“哼。”
四個人,打掃到8點半。開著窗戶,讓風把室內吹幹。儀琳和殷離之前買了一些簡單的被褥和廚具,帶過來了,也先放在一邊。
幾個人出發去醫院。
醫生早上最後一次檢查了病人,開了出院的文件,儀琳和嬸嬸先去辦出院手續,結清費用。院內的病人坐輪椅,是可以用醫院的,出院就不行了。好在儀琳前幾天在網上買了一個輪椅,二手的,很便宜,昨天已經到了。
令狐沖把儀琳的叔叔扶上輪椅,推著他走。其他人拿著各種東西,還包括嬸嬸在醫院睡的折疊床。出了醫院,上計程車,很快到了租房子的那個社區。
不消說,下車又是一番折騰。
36平米的房子,只有老得要命的社區才有,當然是沒有電梯的。還好那房子在二樓。
新社區、有電梯、大房子,那當然好,可房租就貴了。
等把儀琳的叔叔扶上樓,進門坐下。大家休息一會兒,已經快11點了。
嬸嬸說,去旁邊買點菜,中午就自己做飯吃吧,也省點錢。
她就和儀琳出去買東西去了,令狐沖跟著。
好在附近就有一個很小的菜市場。
不一會兒,三個人拎著些麵條、青菜、雞蛋、肉,回來了。
令狐沖跟張無忌道:“本來嬸嬸想包餃子,可是要多花時間。今天還是吃肉絲麵吧。”
張無忌正在給殷離看他的論文開題報告,連忙說,不用麻煩。
4.
殷離、儀琳和嬸嬸,在廚房忙。
張無忌和令狐沖在陽臺上聊天,讓叔叔一個人在臥室休息。
嬸嬸一邊切肉,一邊跟儀琳小聲道:“上次我問你,那個姓田的小夥子,是不是在追你,你說不是。今天我看,那個姓令狐的小夥子,也是很在意你的樣子。你是不是跟他好,你們倆在一塊兒了?”
儀琳滿臉通紅,搖頭道:“……沒有。”
嬸嬸歎氣道:“這,我就不懂了。城裡年輕人,跟我們是不一樣。不過,也得有個說法啊。娃啊,你頭先命不好。姻緣這事,可要當心,要找個好的。”
殷離在旁邊聽了,只覺得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