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相逢
1.
開學還有兩天,令狐沖回來了。隔壁間501室B,也回來了兩個,梁發跟施戴子。寢室裡終於有點人氣,不再只有張無忌一個人。楊過本來就是每天很晚才回來,寢室於他,基本只是睡覺的地方。他在跟不在,一個樣子。
5點太陽還沒有下山,令狐沖打球回來,張無忌正在書桌前對著書發呆,令狐沖道:“嘿!出去吃飯?”
於是他們出去吃飯了。
吃著飯,張無忌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我在吃飯……跟令狐沖……在東二食堂……”
令狐沖埋頭吃著東西,也沒問是誰,電話掛了幾分鐘,他就看見殷離,額前的短髮還帶著一絲汗濕,一身運動裝,背著一個雙肩包,出現在他們面前了。
令狐沖:“殷大小姐,你這不會是剛從家裡回來,連寢室都沒有回,就來看……”他笑嘻嘻地把目光在張無忌臉上一轉,殷離本來一路跑來,顯得格外血色溫潤,這時候泛紅的臉頰好像更紅了一點,誰知道令狐沖卻接道,“……我了吧。”
殷離幾分羞惱,拿手裡的遮陽帽打了令狐沖一下:“臭屁蟲,自戀鬼,臉皮厚得跟城磚似的,誰來看你!”
令狐沖道:“你就欠一個嘴損的人來收拾,田伯光怎麼不在這裡!”
“誰收拾誰呀!”殷離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哼了一聲道,“好餓。等會兒再跟你說。”
她轉頭看著手臂還吊著吊帶的張無忌,問:“你肩膀還疼嗎?”
張無忌搖搖頭:“現在已經不疼了。”
令狐沖笑道:“他這付獨臂大俠的樣子,別提多酷了。反正不疼,多戴幾個月最好。”
張無忌道:“我能摘下來就借你戴,好不好?”然後對殷離道,“你沒回寢室,是不是沒有拿飯卡?先拿我的去用吧。”
殷離又瞟了一眼令狐沖,他這回倒沒有惹事生非再開什麼玩笑,就是忍著笑低頭吃東西。殷離也就不橫生枝節,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伸手接了張無忌的飯卡,把双肩包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去窗口打飯了。
接下來吃飯的時候,就聽見令狐沖和殷離在桌上互不相讓地鬥嘴,張無忌在一邊呆坐著,耳聽著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恍惚出神。
或許那天深夜,那樣溫柔地對他低語著的殷離,只不過是他自己的一個幻覺。
好不容易吃完飯,令狐沖終於識相,不再當電燈泡,丟下一句:“我回寢室。”就自己先跑了,留下張無忌和殷離。
2.
天色已經暗下來,張無忌和殷離走在校園裡,夜色沉沉,涼風吹去白天的暑熱,人的心思也沉靜下來。
走在大道旁的梧桐樹下,殷離又問了他一句:“你肩膀還疼嗎?”張無忌微笑道:“你不是問過了?”
“問過就不能再問了?”殷離低頭,過了一會兒又問,“手臂上的傷,有沒有去換藥?還有,醫生真的說,鎖骨輕微骨裂沒事嗎?”
“我今天還去了醫院。醫生說骨裂會自愈的,滿一個月複查應該就可以摘掉吊帶了。還好不是右手,不然我司法考試可能都麻煩了。”
“好好的……你在哪兒被車撞了?”
“學校前門附近,十字路口斑馬線上。那天我剛跟人幫援助中心的一家人搬家回來……”張無忌說著就皺了眉頭,回憶起那天被撞的事情,當時那種冷汗涔涔的感覺又回來了,讓他覺得很不舒服,就沒有說下去。
殷離追問:“開車的是什麼人?”
“一個女生。看起來年紀跟我們差不多。”
殷離脫口道:“長得漂亮嗎?”
“她長得漂亮不漂亮,跟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張無忌失笑。
“……我隨口問問罷了。”殷離微窘。
“嗯……”張無忌回憶道,“好像還挺漂亮的。”
殷離就“哦”了一聲,再無下文。過了好半天才問:“後來呢?”
“從醫院出來,她留了一個電話號碼給我。我昨天打了電話,跟她說,可以讓保險公司來處理了。結果她說,車險剛好到期,沒及時續保,賠償數額直接告訴她就是了,不用麻煩。”
殷離道:“怎麼這麼巧?她不會是無證駕駛,開別人的車,所以要藏著掖著吧?”
張無忌怔了一下:“……這是其中一種可能性。”
殷離微笑道:“你就是太好說話了,是不是乾脆心一軟,醫藥賠償也不要人家女孩子出了?”
“等一個月後摘了吊帶,我一總算一算醫藥費,電話告訴她就是了。”他自己雖然早已有了打算,但是說話看著殷離,卻有幾分怔忡,不知道她之前的話是不是別有他意。
走著走著,已經到了八舍樓下,張無忌道:“你上去吧。”
殷離卻目光斜向下,看著水泥地,也不說話,卻沒有上樓去的意思。
張無忌道:“你不累嗎?背著包,走了半個校園。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殷離才低聲哦了一句,鬱鬱不樂地低頭走了。
張無忌看她上樓去了,方才走開。夏末晚上的風,一陣一陣吹過,校園的大道上,接二連三地走過返校的學生,言笑晏晏。原本沒有什麼事情,他卻不覺得高興。那種恍然若失的心情從何而來,自己也覺茫然。
還好,他剛回到寢室,一進門就發現田伯光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了一大把後門燒烤攤上的烤串,令狐沖把上次還剩的幾罐啤酒拿出來,寢室裡大家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吃烤串、吹牛聊天。那些微小不明的思緒,就在熱鬧中被忘記了。
3.
開學之後,張無忌就開始很忙。先是迎新。
F大是老生先報到,然後大二生從郊區的校區搬過來。接著才是大一新生報到,一般總是安排在週末。
法律系因為大一就專業課很多,大一新生不去郊區的那個校區,直接來這個校區報到。
按照傳統,剛剛升上大三的人是系裡的中流砥柱,也是迎新這種活動的主力。大二、大四的,看情況幫忙而已。張無忌已经大四,但不幸跟輔導員太熟,跟班長一道被抓去幹活,倒還好不是搬行李,只是坐在那裡,單手發了兩天的校園一卡通,就是平常大家說的飯卡。
新生报到后,周二,张无忌被辅导员通知,当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小会。
会上公布了本届法律系的研究生推薦免試保送名單。系里分到了多少保研名额,学分绩点排名在这数额之内的人,就进了这个名单。
我國讀本科也好,讀研究生也好,都要全國統一筆試,這個分數是最硬性的指標,並不同於國外的申請制。所謂免試,是免了全國統一的研究生入學筆試。有保送資格的學生,可以直接申請意向學校的研究生。
至於各個高校,對本校收到的申請,如何篩選,是先筆試、再面試,还是单纯面试,筆試、面試都考察些什麼,則由每個學校自行決定。
張無忌前三年的學分績點,是系裡的第二,第一名是班長。
這個名單雖然也是要在院系網站上公示的,但被輔導員通知來開會的,僅僅是保送研究生名單上的人,班裡多數人,並不在場。
在座的學生各自沉默不語,心裡大概在盤算申請什麼學校,找哪個導師寫推薦信之類的問題。
輔導員說,還是希望優秀的學生能飛得更遠些,大家都先去申請自己想去的學校,都沒有錄取,最後還有自己學校兜底。申請了外校,面試完了,多跟對方學校的導師打聽,萬一都沒戲,不要忘記早點回來跟我說,赶紧把本系的坑占上。
輔導員還大致介紹了下研究生免試保送的外校申請流程,讓大家先去各個學校的官方網站看具體需要的材料。
F大法律系奉行的是抓大放小,老師們不會一手包辦的。學生們都大四了,也不小了。所以輔導員簡單交代了幾句,說了句,有問題的單獨來問我,大家也就散了。
有人一臉凝重就出去了。
張無忌心裡已經規劃好了,所以並不覺得需要緊張。他之前也已經研究過了自己想投的學校,網上申請和紙質材料的遞交截止時間,都在九月底,也沒有什麼好著急的。倒是司法考試,就在這個周日了。
這一周,他白天在寢室裡填各個學校的網上申請,晚上自修時間一直在做試卷。司法考試,一門的時間是3個小時,或者3個半小時。
晚自習的時候,他一拿出模擬試卷來,殷離就知道接下來幾個小時,都不能跟他聊天了。
“快點考完!考完就可以出去玩了!”殷離給他打氣。
張無忌“嗯”了一聲,心裡想的是接下來還有學生會換屆,研究生保送網上申請,申請材料的準備,各個學校保送生筆試、面試,畢業論文定導師和選題,國家的公務員考試、本市的公務員考試、老家的公務員考試……
想想還是大一的時候,最簡單開心。去年何師兄大四來了場黃昏單戀,但其實多數人在大四,是沒有那麼多閒情逸致的。而何師兄他受著相思之苦,跨專業考研,依然拿了筆試面試兩個第一,真乃神人。
4.
今年的司法考試,在一個半陰不晴的周日上午開始了。
張無忌的班上只有四分之三的人參加了考試,其餘的,臨陣脫逃了。
張無忌頭都不抬地奮筆疾書,考了兩整天。第二天黃昏,他從考場大門走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一樣。
他在考場附近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回到學校,踏進寢室之後,就接了好幾個電話。
先是他們班長打來的:“考完了,出來一起吃飯?”他只說自己吃過了,大夥聚餐等明天好了。
然後是周芷若,問他考完了,考得如何。他說了幾句,老老實實地道:“很困,我要睡覺了。”
掛了電話,把手機調成靜音,他上床倒頭就睡,一直睡到膀胱把他弄醒為止。結果睜開眼一看,寢室裡還明晃晃地亮著燈,令狐沖坐在桌邊吃著東西,不知道跟誰打電話,而楊過和田伯光還沒有回來。
張無忌抓過手機來看時間,11點半。手機上有好多個未接電話。
全是殷離打的。
他起床,推門出去,到走廊裡,給殷離回電話。鈴聲響了一會兒,沒有人接。他正想,殷離是不是已經睡了。
他幾乎要按下“結束通話鍵”回去睡覺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可是對面沒有聲音,只是一片沉默。
“殷離?”張無忌試探著喚了她一聲,還是沒有回應。
“我前面睡著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的電話。”他能聽見殷離的呼吸聲,比平常急促一點,還能聽見大風刮過的聲音。
“你在哪裡?”他沒有聽見回答,於是又問了一聲,“殷離?”
“在操場上。”她低聲回答道。
張無忌奇怪道:“這麼晚了,你在操場上幹什麼?”
“……前面在學校裡散步,經過操場,就進去了……”她還是聲音很低,張無忌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他略遲疑了一下:“回去睡覺吧,都這麼晚了。你明早沒有課嗎?”
“……有。”
“我明天早上8點也有課。好了,快回去睡覺吧。再晚,你們宿舍的阿姨都要關門了。”他說完這句,聽見殷離仿佛輕聲呼了一口氣,對他說了聲“晚安”,然後把電話掛了。
張無忌怔了幾秒鐘,也就去上廁所、刷牙、睡覺了。
5.
他週二上午有課,那是大四最後一門課了。之前,他專業選修課還差2個學分,修完這門課,正好。
8點的課,他7點半才醒,洗漱之後跑步到前門附近的政法學院,三樓教室,還差點遲到。
上課,老師點完名,就說:“大四的舉手!”
一數有十幾個人頭,老師搖頭道:“你們大四的最討厭了,實習的實習,面試的面試,個個忙得狼奔豕突。蹺課嘛,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算了,我對大四的只有兩個要求,第一次課和最後一次課必須到。作業小論文要交,不准抄。這兩條做不到,不及格。學分不夠,拿不到學位證,別怪我。”
然後他拿手指着台下某处:“那個同學,你笑什麼呢?你又不大四!別給我心存僥倖,我會隨機點名的!”
張無忌坐在下面,跟自己的同班同學,相視苦笑。
下了課,他跟同學聊著天下樓,在樓梯上碰見他們輔導員。
他見著張無忌就把他拉到一邊,說:“跟我來一下。”
他們輔導員的辦公桌在一樓,一間大辦公室的角落裡,那辦公室裡都是些年輕老師,還完全沒有資格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正好辦公室沒什麼人。
輔導員問:“推薦保送那事,你弄得怎樣?我聽見說,有的人,暑假已經去參加幾個目標學校的學術交流會了,待了幾天,跟好幾個老師混熟,連郵箱都要到了。”
張無忌道:“這麼厲害?我暑假,還在家裡,看司法考試的東西。”
“你現在的進展呢?”
“外校,我只打算投三個,P大、R大和Z大。網申已經提交了兩家。再加一個我們自己系保底。”
“你倒是氣定神閑的。”輔導員道,“不過各人情況不同。底子差的,就算保送本校,都不見得能按自己的意,挑導師。不管是為了博一把,還是為了求保險,廣撒網都是對的。”
張無忌笑道:“我不過是沒那麼多精力,不想折騰。考完司法考試,準備保送的筆試、面試,回頭還有一堆公務員考試。”
“說到這個,我有東西給你。”輔導員把抽屜拉開,從一堆亂七八糟裡扒拉出一疊東西,遞過來。
張無忌拿過來翻了翻,原來是公務員考試的講義和筆記,有國家的,也有本市的,看日期是去年,可能是哪個師兄留下。講義,網上很多,筆記倒是個人總結後的精華。公務員考試題型變化不大,很多想必可以通用,
他就道:“我回去看看,班裡哪些人也要考公務員,我把筆記給大家複印一下。”
輔導員微笑道:“你就愛做好人。保研那事,那三個學校雖然競爭激烈,我想,你offer拿一兩個,應該不成問題。當然你要是考進本市的法院,決定不再讀了,我們也高興,至少以後打官司也算‘咱們有人’了。”
他跟輔導員還聊了幾句,就抱起那疊資料走了。課間時間,一樓人來人往,他看見對面走廊上有一個男生,一邊走路,一邊回頭張望,略覺奇怪,但也懶得深究。
走了幾步,他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現在左手還戴著吊帶,只好把東西放下,空出手來掏手機,結果是他們班長:“中午,後門,小周家廚,聚餐!慶祝司法考試考完!不來的,我們詛咒他考試不過。”
張無忌道:“好好好!”然後他就被撞了。
張無忌回頭,發現就是剛才那個一邊走路一邊回頭張望、全不看路的男生,把自己撞個正著,還好不是撞在他左邊。
“兄弟,你怎麼回事?”張無忌拍了拍那個男生,他完全不認識對方,好像沒有在系裡見過,大概是政治學系的學生。心裡又想,自己最近是比較倒楣,還是怎樣。
那個男生笑了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像是抱歉又像是解釋,指著他之前走來的方向,對張無忌道:“看,美女!”
張無忌抬眼望去,看見一個女生站在學院教務處的門口和人說話,她的側面對著張無忌。長髮如藤蘿,嫵媚的大波浪,紅色的無袖V領及膝裙,膚色白得發亮,紅白黑三色相映,實在是奪人眼目。
他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差不多二十天前開車撞到他的那個女生。自從那天分別,这些天,他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後來沒有再聯繫。
張無忌的第一個念頭是:“她怎麼那麼喜歡穿這麼高飽和度顏色的衣服!”第二個念頭是:“她怎麼那麼喜歡穿V領的衣服!”想完自己也覺得怪怪的,為什麼會注意這種事情。
那個男生笑嘻嘻地對張無忌道:“怎麼樣,是美女吧。”
“把你的口水擦一擦吧。”張無忌微皺眉道,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