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上的腳踏車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在柏油路上」是Tabby大學時期的小說作品。故事中人物的名字純屬虛構。


八時三十分, 燕珊上完最後一節課, 把點名冊送回校務處, 從手提袋翻出紅色的外衣。她的外衣是略為陳舊了, 衫腳的地方有幾個小黑點之前她一直嫌它顏色過於鮮艷, 穿起來不夠大方; 不過這種櫻桃色, 衣袖鑲有白間條的風衣, 不就是今年流行的麼?燕珊雖然不喜歡勉強自己去隨俗, 也不喜歡勉強自己不去隨俗呀!

 

從學校到火車站, 是幽暗的小路, 只要走十來步,便可見到火車站的燈光了。還有半小時才放學, 四周顯得很僻靜。想起國明在火車站外等著她, 燕珊加快了脚步。一陣微風吹來, 她用空著的手將外衣的衣襟拉緊。十一月都來到了, 近幾晚的天氣, 畢竟有些涼意哪!

 

才到閘口, 國明習慣性地迎了上來:『今晚有些涼, 怕不怕風大?把帽子扣上好嗎?』

 

兩人並肩走著, 國明熟練地把腳踏車推下斜坡。到了公路, 他停下來讓她先上 - 國明永遠都是讓燕珊先上, 盡管她見過很多騎腳踏車的, 技術不太好, 總要自己先踏動了車子, 然後讓坐車的從後頭跳上座位。但是, 自很久以前開始, 國明總是讓她坐穩了, 然後開車。這樣在他來說, 可能不太容易, 但是她知道:他寧願自己努力克服技術上的困難, 也要讓她得到最大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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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珊當然不怕風大, 晚上在這一段狹窄的公路上騎腳踏車是危險的事, 何況還載了人呢? 但燕珊偏愛的是那浪漫的氛圍 - 街燈下、 涼風中, 遠處鄉野人家的燈光如黑暗中的螢火。固然, 相似的是那微弱的亮光與樹叢掩映下的閃鑠, 而不是螢火的浮動。兩旁的樹木像兩堵高牆, 公路是一條走不完的、 昏黃的隧道, 隧道中充溢著流動的昏黃。不時一輛汽車駛過 - 幸好車子不太多, 又是在晚上寂靜的郊區。燕珊就是偏愛這幽寂、矇矓給她的迷茫、帶點蒼涼的感覺。

 

腳踏車走在路上, 車呔與栢油路面不斷磨擦, 發出 「嘶嘶沙沙」的聲音。假如此刻與她一同前進的不是國明, 而是別人: 是另一個稍能令燕珊傾心的人 - 或者是阿卡 - 同樣的公路, 同樣的街燈, 心境將會是如何的不同? 燕珊暗想。國明及不上阿卡, 及不上燕珊, 無論學問上、外貌上…

 

「沒有話和妳說, 不悶嗎?」

「唔?不…」

「我…不知…說甚麼好。」

(這不像阿卡。阿卡在應當說話的時候, 不會沒有話說;在不該說話時, 跟本不會用說話來打岔!)

「不要緊, 你從來就是這樣的!」燕珊一轉念, 沒有把她的感覺說出來。

不錯,打從很久後久以前開始,是中三那一年吧?國明就是這樣默默地為她服務著。就像現在,燕珊一個星期三晚的夜書,他總是從不算太近的家跑出來,等著送她回家。每次他都把她送到回家的小路口,他才折回頭,打另一條路回去。


那時候在學校裡, 燕珊是成績最好、最受老師讚賞的女生。余國明就坐在她隔鄰, 一個不起眼的小個子, 別人都不會去注意他。燕珊看他呆呆的, 不大說話, 有時候出於好奇, 也逗著他玩; 反正國明吹得一口好笛子, 燕珊有時也會鬧著玩, 要國明教她吹笛子; 當然, 燕珊有時也確實會指導他一些功課上的問題。與其說這是燕珊對他出於友誼的表現, 不如說是她對他孤獨的同情和施捨!可是國明卻從此忠心耿耿地為她辦事: 他有著駱駝的不美麗, 也帶著駱駝的忠實與忍耐。


就像那一次, 燕珊在路上貪玩, 錯過了要乘搭的巴士, 在預備鐘響過了才回到學校。第二天上學時, 當她從家裡出來, 便看見國明推著腳踏車, 在小路上等著她。(這不像阿卡。阿卡駕著他夢中的, 深紅色的跑車 。) 雖然她不只一次坐過的他的單車, 這天她還是狠心地推卻了他的好意。這次以後, 燕珊警覺地多次迴避了他。上了高中以後, 國明轉了校, 大家便沒有再見面了。直到五年後的某一天, 燕珊上學時, 在火車上遇到了他。小個子高是長高了, 卻仍然是一張孩子臉  - 可是只有孩子的幼稚, 沒有孩子的可人。(這不像阿卡: 阿卡有成人的臉孔, 卻帶著孩子的慧黠!)國明中學畢業後, 便進入職場做事了。最後他說「哪天有空, 出來喝杯咖啡吧?」。燕珊虛應了他。

 

就在這一天, 她發現阿卡欺騙她:他對燕珊說起謊話!

燕珊從圖書館出來, 中午的陽光灑滿一地, 與圖書館的幽冷儼如兩個世界。圖書館的寬敞、過冷的空調、永遠亮著的燈光, 形成一個與外間隔絕的世界: 看不到行人、樹木, 呼不到陽光下的空氣。這裡的人, 一個個像考古學家, 在埋首發掘, 研究他們的出土文物。燕珊已經躲在圖書館整整一個早上了, 這種不辨晴陰早晚的生活, 儘管是大學生活中重要的一環, 終不免顯得單調。「金、銀、銅、鐵」, 燕珊常想:假如四年大學生活中的女孩子, 就像一些刻薄人所說的那樣:一年金、二年銀… , 那麼女孩子不但像貨品, 舊了會貶值, 似乎還會變質呢!

 

也許金屬在挖掘時, 亦會磨損了不少吧?而燕珊已經是三年級生了… 同班的美芬就經常勸告她說:「妳和阿卡來往得不錯吧… 不好? 騙誰呢?! 我勸妳還是快點抓緊他好。妳不知道, 男孩子嘛! 就說我和家聯吧…」衹是燕珊並不心急。

 

單調的生活總得有些點綴, 而阿卡就像一片麻黃中間的一點青綠, 燕珊只感覺清新悅目。

一時卅十分, 阿卡又遲到了。他唸化學, 而化學的實驗最困人不過。今天他便要下午一時多才有空吃飯。燕珊彷彿聽到自己肚子「咕咕」的響聲。再過五分鐘, 他終會出現吧?可是, 阿卡沒有出現。午飯的時間已過, 吃飯的人變得很䟽落。燕珊幾乎是最後一個客人了, 飯堂的工人在執拾桌子。一個戴金框太陽眼鏡的男孩差點撞倒堆滿碟子的手推車。

 

「對不起, 燕珊! 今天給廖老頭絆著, 遲了下課。」

 

飯堂工友在喃喃地罵。

 

接下來的兩次, 一次遲到了, 一次竟沒有來, 燕珊都沒有問。燕珊的驕傲和自尊使她不去追問。她知道阿卡在撒謊, 甚麼見鬼的廖老頭?她明明白白見到他和她在一起 - 那個高挑長髮的女孩!

 

燕珊生活中的青綠續漸褪色, 美芬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來:「這不是?男孩子的心意, 很難說的啊! 何況妳從來沒有把他當過甚麼, 他要跑起來, 妳也拿他沒法呀。或者我可以給妳幫個忙: 家聯有個朋友, 蠻不錯的…」

美芬雖然這樣提議, 她同時卻開始提防著燕珊, 不讓家聯和這朋友接近!也許, 燕珊想: 「這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於是也沒有把它當一回事。她嘗試告訴自己: 阿卡的離去只一件裝飾品的丢失。可是當這一點青綠從她生活中完全褪去, 只剩一片麻黃的時候, 燕珊才感覺到這青綠的重要。

 

國明每晚都到火車站等候她放學的事情, 令燕珊十分懊惱。她是大學三年級生, 而他只念過一年預科;國明是頭不漂亮的駱駝, 這方面使得燕珊輕肖的雙眉深鎖。然而在那一晚, 當燕珊從夜校出來, 國明如常在小路上等著她, 這一回燕珊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下個月我會參加LCCI考試, 合格的話我便可以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噢-是嗎?這很好。」

「再拐一個彎就到家了。」

「是啊,就到了!」

 

畢竟, 她是喜愛浪漫氣氛的女子, 燕珊告訴自己。就像此刻, 兩人走在公路上, 公路像走不完的、昏黃的隧道。夜色濛籠中, 前也茫茫, 後也茫茫, 車呔與柏油路面磨擦, 發出「嘶嘶沙沙」的聲音, 儘管是沉悶、 單調、 又不悅耳, 聽來卻是那樣的實在。(完)



創作路上,感恩沿途有您,謝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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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by的寬闊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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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撒離開那裡,又挖了一口井,他們不為這井爭競了,他就給那井起名叫利河伯。他說:「耶和華現在給我們寬闊之地,我們必在這地昌盛。」(創世記26:22) 利河伯是寬闊的意思, 英文聖經把寬闊譯作room (空間), 昌盛譯作 fruitful (多結果子)。Tabby期待方格子平台能夠成為個人創作的一片寬闊, 自由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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