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佛烈德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氣,如同從冥界突兀伸出的冰冷之手,瞬間俘獲他的意識,深入骨髓。緊接著,一陣似有還無的力量突然一推,把他無情地推出加西亞教授的辦公室。
心中的困惑驅使亞佛烈德下意識地回頭。古舊且擠逼的辦公室依舊並無異樣,每一本書、每一張紙都靜靜地佇立在原處,白髮蒼蒼的老教授也依然安坐在辦公桌後,帶著一模一樣的笑意看他。
冰冷的寒意退去之後,亞佛烈德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詭異的想法:究竟是他剛才踏入這個空間的那一刻,還是現在這瞬間,那一個才是起因,那一個是結果?他的頭開始昏沉,感覺自己幾乎要支撐不住,這種暈眩不僅是肉體上的不適,更是對整個世界認知的徹底顛覆。自然法則的根基動搖了,因果的界限變得模糊,到底他的行為是推動事件的起點,還是被一股更大的陰謀所操控的結果。
當亞佛烈德終於從這股頭暈目眩中恢復過來時,已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座車站之中,從那些壯觀的拱門和石柱來看,這裡應該是聖潘克拉斯火車站。他心中有著一種莫名的茫然,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卻沒有對於這些突兀的場景變換產生任何質疑,就像在夢中,細節往往被忽略,而整體的真實感卻出奇地強烈。
亞佛烈德獨自站在車站的角落,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來來往往的人群,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那是西奧。但西奧的目光並未停留在他身上,而是投向人群的另一端。亞佛烈德順著西奧的視線望去,看到一名與西奧輪廓極為相似的少女。直覺告訴他,這名女孩無疑是西奧一直思念著、遠在法國的妹妹愛麗絲。
愛麗絲笑容裡的燦爛如晨曦,無情地勾起亞佛烈德心中的孤寂。她身上那件天藍色夾克,在灰濛濛的世界中顯得異常耀眼,純粹而不可觸及。亞佛烈德無法抗拒那道光芒,它照亮了西奧的面龐,卻將他推向更冷漠的黑暗深淵。
「愛麗絲!」西奧的呼喊滿溢著渴望與熱切,這是亞佛烈德從未敢表達的情感。西奧快速穿過人群,每一步都帶著對家的渴望,而亞佛烈德只能像一座沉重的石雕般,在寂寞中靜靜站立。
愛麗絲和西奧的擁抱是那麼熱烈而真實,仿佛讓時間凝固。站在一旁的亞佛烈德心中充滿隔膜,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與這份情感隔絕。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那股微小的嫉妒之情已經悄然生根,開始像生長的藤蔓一樣,無聲無息地將他緊緊纏繞。
對失去家人的亞佛烈德而言,這溫馨的一幕無疑是極大的煎熬。他就如一個流浪者,只能在溫馨故事的邊緣徘徊,既渴望這份溫暖,又無法觸及。在西奧堅實的懷抱中,愛麗絲找到了她的避風港,而亞佛烈德則只能在自己的寂寞陰影中摸索,尋找那不存在的慰藉。
閉起雙眼,他再次命令自己,這是亞佛烈德壓抑自己情緒的慣常手段。
當他再度張開眼睛時,四周的喧鬧聲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又空蕩的街道。漫天雪花在寒冷的夜空中無聲飄落,剛才車站大堂那溫馨的場景已經消逝得無影無蹤。
空氣中彌漫著刺骨的寒意,然而亞佛烈德卻缺少了一件厚重的大衣來抵擋這股寒冷,白雪直接落在他那件不合時宜的深藍色西裝上,西裝布料在這環境中竟顯得如此薄弱,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他的周圍沒有一把傘能夠為他擋開風雪,雪花在他的臉上迅速溶化成冷冽的水滴,滑落成不屬於他的淚痕,這冰涼的觸感,是世界對他遺棄的象徵,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寂寞和冷漠。
亞佛烈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前方散發著柔和燈光的窗戶所吸引。整條街道漆黑寒冷,唯有這道燈光亮著,宛若希望的象徵。屋內溫暖的氣氛與街上刺骨的寒風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抗拒的衝動。
不可名狀的吸引力牽引著他的腳步,亞佛烈德不自覺地朝窗戶走去,眼神在窗戶上徘徊。他靠近,一手撐在冰冷的窗框上,另一手輕輕拭去落在玻璃上的白雪,然後窺探著屋內的畫面。
飯廳裡,溫暖的燈光灑在布滿聖誕紋樣的桌布上。凱特琳的秀髮在燈光下散發出迷人的光澤,正與身旁的索妮婭低聲交談。一位頭髮斑白的紳士,臉上掛著和藹可親卻不失威嚴的微笑,每個動作都流露輕鬆自信,無聲傳達著他在這個家庭中的支柱角色。
手捧著聖誕蛋糕的中年婦人,頭髮盤成一個精緻的髮髻,脖子上那串珍珠項鍊喚起了亞佛烈德對十二月的記憶。她溫柔的笑容將周遭的空氣都染成幸福的色調,特別是她那充滿母性溫暖和深邃情感的目光,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亞佛烈德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毫不掩飾的親情之愛。
亞佛烈德的手仍放在窗框,那冰冷的感覺提醒著他,這扇窗戶是明確的屏障,將他與凱特琳所在的世界隔離。他不過是一名旁觀者,只能透過這扇緊閉的窗,遙望那個溫暖的家庭聚會。
但亞佛烈德卻又禁不住心底對溫暖的渴望,視線又一次穿過了那片隔絕的玻璃。凱特琳的父親正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那是一份滿載著愛與關懷的心意。而當索妮婭接過禮物時,她那純真無暇的笑容散發著無法言喻的喜悅,每個動作都顯得如此自然,宛如她是這個家庭不可或缺的一員,而不僅僅是那個在倫敦孤獨度日的女孩。
這一幕深深地刺激著亞佛烈德的內心,那些被時間掩埋的回憶如潮水般湧現。他記得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刻,當他為母親珍妮特和弟弟亞倫精心製作蛋糕,準備禮物,全家圍坐在聖誕樹下,每一個笑容都是那麼真切溫馨。但那些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母親和弟弟的死,將那份溫暖永遠奪走,只留給他無盡的內咎與痛苦。
亞佛烈德心中翻騰著難以平息的情緒。他看著索妮婭沐浴在深情關懷中,看著凱特琳享受著家庭溫馨,但他卻只能孤身一人,在外冰冷地窺視他人的幸福。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霧氣在玻璃窗上悄然凝聚,將他疲憊的面容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感到嫉妒,這不是他的本意。但人心總是如此複雜,當失去了一切,卻看到他人擁有自己所渴望的,那種痛苦就會像野火一樣燃燒起來,無法被撲滅。
終於,亞佛烈德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煎熬。他轉過身,離開那扇讓他窺見幸福,卻又不屬於他的窗戶,離開了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飯廳。他的腳步沉重,每一步都像在踩著自己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裡,只知道他不能再看下去,那痛苦太過深刻,太過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