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
昨晚,窗檯外由遠而近的。
那是,雲中閃電明滅不停。
雅雅和馬鈴薯,
此時早已上樓休息。
客廳關上了燈,
書房剩我一人。
我透過未闔上的房門,
直視客廳落地拉門外,
那蒼白而熟悉的臉孔。
她從不驚擾人,
多數時間只是靜靜站著。
佇立在那,一動也不動,
屋外的風吹不動她的裙擺。
就這樣等到家人都睡了,
她才會輕飄飄進入屋內。
對我來說,
她更像需要歇息的旅人。
只是,她永不會累。
『進來吧,就剩我了。』
我主動對著她說道。
可惜,她無法回應我,
一個熟悉的燦爛笑容。
每個寫作的人都知道,
文字創作無法批量生產。
尋求靈感,
是每個說故事的人,
必經的痛苦過程。
而靈感來自哪裡?
沒有一個創作者能說得準。
但可以肯定的是,
善於說故事的人,
不見得都是有故事的人。
一篇震撼人心的作品,
永遠不全來自你自己。
就只看你所求來的,
是繆斯、還是魔鬼。
『今晚,我想要寫一個,
關於自身夢境的故事。』
我自言自語,
同時也像在對她闡明。
自從她只能在夜晚出現後,
她就失去了過往靈動的神氣。
就像在告訴我,
我所懷念的一切,
都停留在過去。
而我能留下的,
只是一縷幽魂、一絲回憶。
我偏過頭想好好看看她,
而她此時也正好彎下腰,
我們彼此的臉龐是如此貼近。
但她臉上卻再也沒有,
過往熟悉的百般情緒。
是不是,
只有還身而為人的我們,
苦苦活在現世當中,
才會擁有喜怒哀樂?
還是,活人的表情反應,
多數只是用來撒謊欺敵?
而我們只有到死,
才能將那表情面具拿下,
再也無需刻意偽裝自己。
『是關於我的故事嗎?』
她問我。
『是也不是,
也許是另一個平行時空的我們,
也許是我那大腦夢工廠的產物。』
我回答她,
並流露出抱歉的神情。
『那就寫吧。』
她在我背後找了個位置坐下。
雖然我不知道她是否還需要坐,
因為我一直以為疲憊與勞累,
也是活人世界才有的產物。
關於她的出現,
其實怪不了別人。
我當初許下的心願,
希望無時無刻、無分日夜,
當我回過頭時,
都會有一個人,
永遠都在、為我守候。
而這個年少時的願望,
被她用一種另類的方式,
為我實現了。
過去我文章曾說到,
我是個愛做夢的人。
平時的我白日造夢,
就連夜晚我的夢也不會停。
前者我稱為醒著做夢,
那是每個若有所求,
仍在路上的孤勇者,
直到達成、亦或殞落前,
都有著的必經過程。
後者只要是人都會經歷,
但卻不見得任何人都能深刻。
你記得你上一個夢境的內容嗎?
你能清楚敘述過程、描述場景,
點名置身其中的人事物嗎?
據我所知,
多數人於自身夢境中,
都像個旁觀者、第三者。
少數人以為自己是當事人,
卻無法察覺出,
夢裡的所有對象都張冠李戴。
夢中你的大學同學,
你能清楚說出他的名字,
但他卻戴著你國中同學的臉皮。
舉止怪異,
就像個演技拙劣的演員。
如果你發現問題,
注意到夢境中的不合理之處。
你的夢境世界就會崩解,
你也會從其中如夢初醒。
從小到大,
我總能清楚記憶,
所有我夢中的過程與細節。
入睡的那一刻,
就像我闔上書房門,
卻在書房的另一頭,
開了一扇嶄新的門。
多數時我清楚明白那都只是夢境,
少數時我發現某些秘密藏於其中。
純粹的夢帶著三分真實、
七分虛假,
正如同人性。
你連與夢中的人對話,
都需要嘗試區分真假。
原來,我們就連作做夢,
也無法全然坦誠。
由於我的寫作需要,
夢境常是我的靈感泉源,
就看我能不能將其帶出夢中。
『你確定你從夢中帶出來的那一切,
都是能屬於這個世界的事物嗎?』
她輕聲問我,
『你永遠不知道,
你會在未知的世界,
帶回來什麼。』
她說的對。
也許,會有那麼一天,
我真的陷落於夢中,
再也無法清醒過來。
但那,肯定比如此活著,
經歷生老病死還來得強,
不是嗎?
我在夢中也見過她,
但夢中的她更有生氣。
當然,這是廢話。
生與死的界線,
每到了午夜之後,
就會逐漸模糊。
如若你不去找她,
那她就會來找你。
『所以你知道這一切,
都只是一場夢嗎?』
夢中的她問我。
『我知道,因為只有在夢中,
我才能夠再次見到妳,
活生生的妳。』
我看著她,活生生的她。
如此讓人依戀的不老容顏,
是她用生命將時間凍結。
45年、整整45年,
我做過一場又一場的夢。
如果每場夢都是一滴淚,
這輩子我做過的夢境數,
早已足夠匯聚成片淚海。
『所以在另一個平行世界的妳,
和我有在一起嗎?』
我問她。
這曾是我唯一的願望,
就算在夢中被欺騙,
我也想聽到我想要的答案。
『沒有,我走遍了整個宇宙,
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再遇見你。』
她搖搖頭,
『但如果你願意,
你可以永遠留在這裡陪我。』
她說。
『我願意,只要妳有方法,
我就願意在夢中陪著妳,
永遠都再不要清醒。』
我甚至不需要經過思考,
就隨即脫口而出。
『即使要放棄你所有的家人,
你也願意在這陪著我嗎?』
她淒然一笑。
『那我也心甘情願。』
我朝她走去,牽起她的手,
『帶我走,好嗎?』
然後,就在那一刻,
我再次於床上醒來,
就像45年來的每一天一樣,
沒有改變、毫無改變,
我終究被留在這個世界。
我甚至不願正視那醒來的,
被歲月改變,
蒼老臃腫、皮鬆肉皺的自己。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而她不願輪迴,
我卻仍身處於蒼天之下。
『妳終究還是沒原諒我。』
醒來的我,眼角帶著一滴淚水。
夢境是平行宇宙、錯位時空,
是每個生人與逝者之間的門。
活著的我們必須面對,
病痛折磨、生死磨難。
而我跟她之間,
有條非跨越的鴻溝。
那條生死線,
我始終無法跨越。
至少,現在無法。
於是我只能一直等待,
渾渾噩噩的過著生活。
在沒有她的世界,
等待她的到來,
等待她將我帶走。
『你永遠等不到開花結果,
就像你永遠無法擺脫我。』
我身後的她再次無聲無息的靠近,
那麼近的用不帶一絲氣息的口吻,
輕聲卻堅毅的說:
『我會永遠陪著你、守在你身後,
就像當年、我對你許下的承諾。』
說罷,她就像過去一樣。
歪著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但此時的她,已無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