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堂兄剛娶了堂嫂。有一年我回家鄉掃墓,在堂兄家吃堂嫂做的午飯。當年我年輕力壯食量很大,但是那一頓飯我只勉強吃完一碗飯,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堂嫂煮的菜焦的焦、黃的黃,有一道彷彿加了半盤的鹽巴,實在是難以下嚥。
身為婆婆的伯母見我只吃一碗飯,不顧我一再推說飽了飽了,仍然不斷向我推銷她媳婦煮的南瓜多好吃,青菜炒得有多麼清脆,我當時非常佩服這位婆婆的容忍度。
時光荏苒,堂嫂在婆婆的鼓勵下煮了這麼多年的飯,現在的廚藝已經跟當年不可同日而語。她做的菜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她還能夠舉一反三,變化出吸引人的菜色來。
我的母親在親友間以廚藝聞名,說起來這背後有一段悲傷的原因。
我的祖父早逝,重男輕女的祖母生了六個女兒,也就是我有六位姑姑。每逢大年初二女兒回娘家,我為人媳婦的媽媽不但沒得回娘家,還得一個人應付六位姑姑回娘家時的三餐,當時的人生育較多,我母親大年初二晚上,要辦三桌。
年復一年的反覆操練,再加上有些姑姑嘴上不饒人,菜煮不好當場就嫌,所以母親做的菜不但好吃,而且出菜的速度驚人。我有一次從朋友菜園拔了三根白蘿蔔給她,隔天早上她問我要不要吃蘿蔔糕,我才看不到一個鐘頭的報紙,熱騰騰的蘿蔔糕就已經端上桌來,我放下報紙傻愣了半晌,心裡在想:
剛才的三根白蘿蔔呢?我媽媽會變魔術?
一切以家庭為重的母親,這一生最得意的成就就是她的廚藝,她已經八十五歲了,到現在還時常拉著照顧她的外籍看護,做粿滷肉分送給親友鄰居們吃。
大約也在三十多年前,我繼堂兄之後也結婚討了老婆。老婆初嫁入門時也十分乖巧,每每總在婆婆忙著煮飯的時候,乖乖地進廚房幫忙。無奈婆婆對於做菜要求嚴格,連切蔥的長度都要固定,老婆進去多次無事可做,後來也就不再去侵犯婆婆的領地了。
同樣的故事在弟弟結婚之後又再次上演,弟媳進了廚房幾次也只能投降。接著是我跟弟弟分別生了兩個女兒都長大了,四個孫女依序長大,也都分別乖乖地進廚房幫阿嬤的忙,卻也分別都步上了她們媽媽的後塵,從此再也不踏入阿嬤神聖的領地。
到了後來,只有我跟弟弟妹妹敢進廚房幫忙,弟弟妹妹常常在廚房裡跟她爭吵。
母親就這樣獨自表演廚藝,一直到八十歲。有一天她才滿臉哀怨地對我說: 我現在站久了腳會痛,這些媳婦孫女們都不學做菜,以後你們回家,誰來做菜?
我忍不住嘲笑她: 想學的都被你趕出去了!
她矢口否認有這回事。
即使現在家裡有外籍看護當幫手,即使現在印尼籍的Ani承傳了她一身的好手藝,我每次回家還是看到站不穩的老媽,一隻手撐在廚檯旁,親自在炒菜加鹽試湯。
我們都知道,很多事要學著放下。小孩長大了要學著放下,放手讓他們自己去摸索嘗試。當老闆當主管的人也要學會放下,才不會事必躬親,害自己忙得要命。
但是,當我們看到兒女部屬的所作所為,超出了我們經驗法則的範圍時,我們就忍不住要擔心緊張,然後又忍不住出手干預,想要讓事情的進行,朝著我們認知的方向發展,我們才能感到安心。
我們認知的經驗法則裡最安全的方向,真的就是最好的方向嗎?
這很可疑!
放下用說的很容易,真正想要身體力行,
很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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