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樓幻旅

阿光是個喜歡走路的人，他藉著走路觀察周遭的一切，不管是建築、風景、人、甚至是貓狗，若覺得有趣他都會停下來看。一日下午，阿光要去公館買東西，正逢秋風送爽適合走路。於是想著從台灣大學辛亥路的門進去，漫步穿過校園從羅斯福路正門出去。阿光未曾就讀這間大學，對諾大的校園永遠搞不清楚方向，常常在校園裡繞路，只要最後能從正門出去即可。 

這些年，他重複走這個路線，始終覺得台大校園是個豐盛的園區，只需用心去發掘乃有許多東西可以看。他看到某棟樓、某棵樹、樹林裡的松鼠，甚或是聽到鳥叫，他都會停下來看，這是他走路的趣味。他憑直覺往學校正門的方向走，花多少時間他並不介意。走著走著，他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阿—光，阿—光……。」

阿光前後張望了一下，假日的校園人很少，也沒看到誰在叫他，可是他還是聽到呼喚聲。忽然間隔著車道，一座灰藍色的舊建築出現在阿光的對面，呃，與其說建築物，不如說一大面開著好些個窗口的大牆，他愣住了。他從未注意過有這面牆，或是他往日從未繞到這裡過。延續這座牆面視線往右方延伸，有一排同為灰藍色的雙層舊樓，顯然經過整理，看起來似乎有在使用。

那呼喚的聲音有某種魔力，阿光毫無反抗的隨著聲音過了車道在牆前張望。然後他又聽到那聲音喚著：「進來啊，那邊有一個入口，快進來啊。」他望向自己的左邊，果然有一個門洞。那聲音像漢姆林吹笛人(註一)的笛聲，而自己像老鼠般順從的從門洞走到牆的另一面。

阿光進去後看到牆後的世界，支撐牆面的複雜結構、為美化而栽種的植物、裡牆面上還繪製了梯圖。正當他研究著牆後的一切時，那個聲音跟他說：「阿光，你是路過的眾人裡唯一聽到我呼喚的人。」

阿光意識到是灰藍色的牆面跟他說話，霎時他全身起雞皮疙瘩，很想逃走。但他還是懷疑有熟人惡作劇的躲在某處，便問：「你是誰? 我要怎麼稱呼你? 你怎麼知道我叫阿光?」

那聲音語帶興奮的回答：「台灣大學還是台北帝大的時候我就在這裡了，我比你老很多喔，你叫我「大大」好了。我有靈力的喔，我會知道路過人的名字，我喊過很多人，但只有你能聽到我叫你。因為你擁有異常清明的磁場，而且又剛好與我相通，所以能感應到我叫你。我杵在這裡好久了，每天看著人來人往，但都沒有人注意我，實在有點無聊。我好高興有人可以聽到我的聲音，我們來聊聊吧。」

阿光還在想著要怎麼逃走，剛好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情急之下他假裝有電話來，拿起手機就喊：「喂，爸，我正在幫你去公館買東西…」他一邊對手機講話，一邊向門洞走去，想趁此機會溜走。沒想到他怎麼走都是原地踏步。

大大忽然以嘲諷的口吻說：「阿光，你爸爸從極樂世界打電話給你喔。啊他不是已經過世兩年了嗎？」

阿光大吃一驚，沒想到大大居然有這等靈力，只好停下來放棄逃走。他覺得大大不會傷害他，於是問：「大大，你怎麼知道我磁場清明？」

大大回：「你走在路上時，是不是常有陌生人或老人家來跟你問路？又或是路上遇到貓狗都對你很友善，會跟你討摸摸？這些事通常只會發生在磁場清明的人身上。」

阿光想了想：「經大大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耶。對了，你剛說你在這裡很久，那是有多久? 這裡有什麼故事呢?」

大大終於遇到有人願意聽他說自己的故事，聲音充滿愉悅地說：「太好了阿光，你且聽我講來。我是台北帝大時期最後興建的一棟建築物喔，我都過了八十大壽了。帝大時期這裡原來是屬於工學部，後來為機械系使用，就成為機械工程館。原本館裡有許多教室、實驗室供機械系師生使用，後為配合拆遷事宜，館內許多設施、擺設都已搬遷至其他教學樓館。所以有人叫我「舊機」，這座舊機械館的牆面被保留下來，是因為我是台灣工業教育的象徵且頗具歷史價值的呀。」

大大停了停有些得意的說：「偷偷告訴你，搬遷的時候，學生還在館裡辦鬼屋活動，他們玩得超嗨，還一直稱讚主辦方。其實我有暗中加料搞鬼喔，也沒人發現說。」

阿光沒想到自己有機會親耳聽到「舊機大大」講述這個故事，基於好奇他邊聽邊用手機搜尋「舊機」的維基百科，越看越覺得這座建築令人肅然起敬。

大大又接著說：「我代表了臺灣早期工業教育，見證了臺灣大學的發展歷程。保留牆面不僅能夠保存這段歷史，也能讓大家瞭解當時的建築風格和技術。你剛剛進來時，不是也對結構研究了一番嗎。這是近代人們對於文化資產保護的重視，讓歷史與現代對話，就像我跟你在對話一樣，嘿嘿。希望會有更多人認識和珍惜像我這樣的建築物啦。」

阿光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鐘，忽然發現自己在這個異度空間流連了快一小時，但他覺得才一下子啊。怕耽誤後面的事情，於是對大大說：「大大，謝謝你告訴我有關你的故事，很值得聆聽。你一定目睹了更多文字沒有記載的過去，改天有空我可以再來找你嗎?我有事得走了，但需要你放我出去。」

大大說：「嘿嘿，你現在不害怕啦? 我不會害人的啦。下次你經過我再喚你，你不要故意繞過我喔。我剛剛已經將禁制解除，你隨時可以走。下次見了，阿光。」

阿光揮揮手向大大道別：「下次見，大大。放心，我不會繞過你的，我還想聽更多的故事呢。」道別聲中，阿光踏出門洞繼續向學校正門方向走去，走著走著他意識到剛剛經歷了一趟不會再有的奇幻旅程。

備註:

1. 「漢姆林吹笛人」即為《格林童話》裡的Pied Piper of Hamelin。故事可參考連結 https://reurl.cc/nv3zKn
2. 「舊機」的維基百科可參考連結 https://reurl.cc/OrN1y9
3. 本文照片均為作者拍攝。
4. 作者因巧遇台大「舊機械館」，驚豔之餘故而為文，內容純屬作者之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