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爸爸回家
俊川從辦公室茶水間望出去,看到室外閃電打雷加大雨,這才不到下午三點,大雨如水柱搭上灰黑的天空,他覺得天有異象,心裡沒來由的忐忑。想到數月前父母的爭吵,父親的失控,他打算下班趕快回家。
傍晚六點多俊川踏進家門,母親在廚房煮晚餐。他走進廚房問母親:「爸不在,上哪去了?」母親望了兒子一眼,滿臉無奈地回:「我哪能管他去哪裡,你也知道他情緒不穩,我不想去惹他,怕他又要拿刀砍我。下午下著大雨,他還是跑出去了。」
俊川踱到書桌前,看到父親的手機與皮夾都在桌上。心想父親什麼都沒帶,應該不會跑遠,他到底出去多久了?於是又回廚房問母親父親到底何時外出的。母親邊炒菜邊想,半响回說:「應該是三點半左右吧,我那時正在看連續劇,我聽到他關門的聲音。」
算算父親出門三小時了,雨下到五點左右才停的,他到底去哪裡呢?俊川看了看傘筒,發現父親慣用的青天色大傘不在,心想父親手機皮夾沒帶,但有帶傘,應該就在家附近吧。此時聽到母親喊:「俊川快要吃飯了,你要不要去河邊找一找你爸,他可能又跑去發呆了。」好幾次父親不見了,俊川都在河邊附近的橋墩找到父親。橋墩那裡曬不到太陽也淋不到雨,父親經常一坐就一兩小時。俊川二話不說帶上手機轉身出門。
半小時後,俊川無功而返。母親說:「你先吃飯,我等一下跟你一起出去找。」此時不著家的俊澤回來了,嘴裡嚷嚷著:「靠,今天是什麼鬼天氣,淋了一身雨,讓我寸步難行。」話沒說完,俊川打斷了弟弟的牢騷微慍的說:「爸不見了,他下午三點多出去就沒回來,我剛去河邊找也沒找到。」俊澤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我現在出去找。」母親對俊澤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說:「吃完飯我們一起去找吧。」俊澤在外面吃過了,他趁著母親與哥哥吃飯,開始分派尋人的路線。父親搞失蹤也不是第一次,大家都對俊澤的方式沒有異議,說好找到第一時間用手機連絡。
母子三人約七點半分頭去找,一些父親經常停留的地方,和周邊有地緣關係的區塊都去找了,但還是找不到。於是開始打電話到叔伯家裡問父親有沒有上門,答案都是沒有。晚上十一點,父親出門超過七小時了,三人決定尋求警察的協助。
從派出所回到家已半夜,三人滿懷心事各自回房。俊川在床上輾轉反側毫無睡意,想著父親不知跑去哪了,沒錢也買不到吃的,會不會從此不回家,有一天變成遊民,他越想越擔心。想著這個家的種種,父母的極度不和,他和弟弟在父母的緊張關係中長大。他倆有時吵太兇,甚至大打出手,他就帶著弟弟跑去爺爺奶奶家躲避。但將父母拆開來看,他們各自對孩子還是關心的,但就是不能為了他和弟弟好好相處。記憶裡只有父親在北京那些年,家裡變得安靜不少。俊澤的不著家也是逃避家裏劍拔弩張的氣氛所致。俊川就這樣半睡半醒的狀態到天亮。
第二天是周末,早上六點多大家都起床了,不用說每個人都是一夜難眠。這些年父親的病讓家裡人都背負著精神壓力,但俊川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感到不安。不帶手機意味著父親不希望被連絡上,沒帶皮夾更令人心焦,連身份都無法辨識。早上八點多,俊川忍不住打電話給昨夜報案的派出所詢問。派出所回覆已經在大台北地區發佈協尋,還沒找到人,按警方的經驗協尋這類對象相當耗時,要家屬耐心等候。
整個上午俊川守著手機只希望它快響,俊澤又把叔伯的電話打了一輪乃無斬獲。俊川試想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找,但是父親離開職場己久加上後來的病,根本就沒有朋友。這個等待會持續多久?最終的結果會是什麼?他不知道。此時什麼都做不了,俊川的那顆心懸著,等待是一種殘酷的煎熬,他從未感到如此無力。
下午三點多,東園派出所來電通知父親的屍體於早上九點多在華中橋下被人發現,警方花了些時間做內部通聯確認與做必要的處理程序,這才通知家屬傍晚到派出所指認。俊川緊繃的神經得到解放,結局是這麼令人哀傷,但他不是沒想過這樣的結果,相信母親和弟弟也想過,只是大家都不說。
到派出所指認時,警方除了請家屬節哀,也解釋父親投水當時下大雨,屍體從台北盤地的西南隅漂流約四、五公里被沖到對岸。父親在水裡浸泡的時間相對較短,屍體沒怎麼受損,就警察的經驗這樣被找到算快的了。俊川聽著警察的解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對死者家屬的安慰。他自己粗略的盤算父親從投河、到被沖上岸、被人發現不超過二十四小時。想著一夜的煎熬,這樣的時間比那種見不到頭的等待算是很好了,這是父親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嗎?也許他這樣的選擇與安排為的就是不要給他們添麻煩。
俊川想著想著眼淚簌簌流了下來,他心裡跟父親說:「爸,雨停了,今後你不用再走在那無止盡的雨裡,太陽要出來了,我帶你回家。」(完)
後記: 如果身邊有「走在雨裡的人」請多給予陪伴與理解,但首先要取得對方的信任。心理諮商師是可以提供協助的專業人士。一如閒人|Kuiza的文章提供了思維與方法,分享自身陪伴「走在雨裡的人」度過情緒低潮的經驗。希望世間所有的「士堯」都有機會看到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