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黑暗
抬頭看著天空,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冬天的白日依然那麼短暫,空氣中彷彿帶著刺骨的寒冷,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霧氣中。街燈的光線顯得昏黃無力,映照著逐漸稀少的行人影子。有時候我會有那麼一種錯覺——黑暗的世界是不是更適合我。
「主管,沒有其他事情我就下班了。」 「好的,你可以下班了。」他頭也不抬地回應道。
毫無情感的對話,是否我真的需要有人情味的交流呢?現在的我,早已不在乎情感的虛與實、情緒的起與伏。看著其他同事有說有笑,我只覺得那是一種遙不可及的熱鬧。他們的歡聲笑語像是隔著一層玻璃傳來,既模糊又毫無吸引力。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這些表面的熱情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其他的又怎麼會重要呢。
收拾好東西後,我走向常去的便利商店,每天保持喝四杯濃粹美式再加濃縮,今天也不能例外,至少苦咖啡跟我那樣的般配。GO~~~
一路上,看著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習慣性地觀察他們的動作與穿著。這是從大學時期開始就養成的奇怪習慣,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這只是無聊使然。但今天的我突然意識到,或許我這樣做是因為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想透過觀察他人來學習如何融入這個世界。
當我這個念頭升起的一刻,一股顫慄的感覺油然而生,看著手背上起的雞皮疙瘩、豎起的毛髮,深感恐懼。這種恐懼無法解釋,彷彿在一瞬間來襲,沒有任何預兆。是不是有無形的鬼魅纏住我了?還是被我猜到了……我是不是本來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小傢伙,你在怕啥?)
匪徒的聲音突然出現,我沒有回應。今天我打定主意,絕不回應腦海裡那些傢伙,尤其是他。雖然每當我感到恐懼時,他總會主動跳出來,就像地板突然出現一個洞,而他從裡面跳上來,接管我的身體幫我解決問題。
但今天我決定耍任性,不想理會任何人,正確說,不想理我腦袋裡的“我們”。那些聲音如影隨形地在我腦中喋喋不休,時而批判、時而發表建議、時而帶著不屬於我的情緒干擾著我。
(呿,小傢伙生氣了)匪徒調侃的聲音傳來。
(廢話,你過去鬧過多少問題你自己知道!!!)小水滴不甘示弱的回應道。
(少廢話,你沒有嗎?上次那個誰的問題不就是你開始的……)匪徒立馬坐不住了,開始懟了回去。
好煩,又開始了,原本亂糟糟的腦袋現在更加混亂。要是有誰能給我個遙控器,我一定把他們的聲音全部關掉。或者給我一把利器,讓我解脫。或者來把加特林機槍,幫我消滅這些吵鬧的聲音,吵死了。
(我是能給你一把,但是沒有子彈喔。)溫和而獨特的嗓音,像春風般柔和地吹進我混亂的腦袋。
那是牧哥,我非常確定他在吐槽我!但我又能怎麼辦呢,除了忍受以外別無選擇。不過他用這樣的語調說話,真的讓我頭更痛了。
帶著混亂的狀態,我放棄抵抗,任由他們自由發揮。此時此刻,我只剩下那一杯濃粹美式加濃縮的苦咖啡,也許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掌控的目標。
「嗨,一樣嗎?加濃縮?少冰?」店員已經記住了我的習慣,每次只需簡單確認。
「是的,再加一包菸,發票存會員。」
「好的,稍等一下喔!」
這是一個俏麗的小女孩,每次看到她都帶著滿滿的活力,彷彿擁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樂觀的態度。她總是活潑地招呼顧客,動作俐落,有時候嘴角微微上揚,隱隱透著某種倔強的微笑。有時候,她在忙碌中會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可一看到其他人投來的目光,立刻換上一張陽光的笑臉。這是假裝輕鬆自在吧,但又能看見那短暫流露出的疲態。
她總是喜歡畫些淡妝,卻在眼睛上加點變化,眼尾的眼線,瞳孔放大鏡,把她雙眼的美麗放大到極致,總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習慣偷偷觀察別人的我,只需輕輕一瞥就能把她的狀態記下,因為要是行注目禮,我想我會被認為是變態吧。
我們人總有四個大訊息可以觀察——眼神、表情、言語、行為舉止及穿著。這些訊息分析一下,差不多就能得到一些對方有用的資訊。這是我和牧哥一起整理出來的,他跟我一樣喜歡讀書,也知道我怕我在別人眼中是一個怪胎,於是幫我整理了一套判斷的流程來讓我了解別人。
看著窗外我仔細的思考,總覺得她大大咧咧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脆弱的玻璃心,用面具武裝自己的脆弱。任何試圖打開她心防的人,都會遭到無情的拒絕。
就像塔羅牌中的寶劍二——武裝的防備:一個女人蒙著眼罩,手中拿著兩把寶劍揮舞著,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但她的裝扮卻又希望別人看穿她雙眸中的脆弱,給她溫暖與安穩。很矛盾,但誰不矛盾呢?
「耶,你手上怎麼貼藥膏,受傷了嗎?」看到這個店員手上的貼布,我好奇地問,但我很清楚這個問句不是來自“我”。
「沒事啦,搬貨受傷!」
「齁,我還以為誰惹到你不開心,你一拳把他揍下去。」
「那當然,誰敢惹我,我絕對揍死他。」她一邊說一邊揮舞著受傷的小拳頭惡狠狠地說,真的太好笑了啦。
「哈哈哈,怎麼可能有人讓你不開心,你這麼可愛,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惹你生氣,下次有這樣的人跟我說,我先賣他靈骨塔位,到時候還能送他回家。」
「呵呵呵,真的吼!那到時候拜託你啦!諾,咖啡好了。」不得不說,一邊聊天一邊做事的天賦在女生身上,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當然真的啊,Bye囉。」
「ByeBye,謝謝光臨。」
(咬~~~耳~~~朵~~~~你夠了喔!)一出門口,我對著我腦袋裡的他嘶吼。
(怎麼了,沒事啊,關心別人很好啊。)
(你這是關心的用詞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撩妹呢!?)
唉,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因為被人誤會而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不,我早已在深淵裡……
(有所謂嗎,無所謂啦,每天沉悶得好無聊,來點好玩的嘛。)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拿著手中的咖啡,抬頭望向黑色的夜空,烏雲密布。雨開始飄落,沾染在我的眼鏡上,一滴又一滴地滑落。
雨勢越來越大,路上的行人紛紛打傘、換雨衣,或者三三兩兩地躲在騎樓裡。
而我默默地騎上摩托車,絕望在心中蔓延,把黑夜的陰暗作為顏料,一筆又一筆地在我腦中的世界裡,把色彩繽紛的記憶慢慢塗掉,只剩下黑色與白色的輪廓線。從今天BOSS的面談開始回想,工作上、生活中的種種片段,一邊回憶,一邊被塗成黑白色。
我一直不承認自己怪異,但此時此刻我確信我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有人說過:“你並非一無所有,你還有病啊。”
對,我不僅有病,應該是個瘋病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在傾盆大雨中哭泣,雨水混合著眼淚順著我的臉頰滑落,冰冷刺骨,應該沒有人會看到我的眼淚。在風聲呼嘯的飛車中,耳邊的風像刀割一樣掠過我的臉,雨點敲打著我的頭盔和外套,聲嘶力竭的吶喊被掩沒在這場風雨的狂亂中,應該也不會有人聽見我的無助。
嘶吼了一陣,突然感覺好開心,在這個瞬間,我體會到我的存在,而且在一個無人知曉的深淵中,盡情地宣洩著卻無法得到任何回應的情緒。也不需要任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