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那是在床上、在車上,抑或是在夢境之海中的日常。醒來馬上感受到傷疤上的椎心刺骨之痛,為什麼明明過去了,但是那一道道的傷仍舊像是剛烙印上去般清晰?大抵是因為都是心中的痛吧……
聽說是很罕見地在開庭前先被安排諮商,第一次走進法院,我知道這是個多事之地,但我卻感到無比安心。或許是從小到大的環境使然,造就我對許多地方都反而比其他人都還過得舒適,過往都是醫院,如今連法院都讓我有這樣的感覺。因為我知道這裡我絕對能找到我需要的安全感。
千瘡百孔的肉體早已無法直視,或者說是即使揮除鏡子上的積塵,也無法抹去殘破不堪的顏面,以致每當陷入自省時總是無法解開那已經逼近死結的線團。或許有時候甚至是將那團由痛苦化身之物當作床寢,走進內心世界後只能躺在其中,沒有辦法也不想去解開,但來自過去的呼喚使吾只能擁抱它、當作那是內心長久以來的一部分。就算痛苦又如何?如果改變不了現狀,那也只能承受著。
「事到如今,你怎麼還能那麼平靜地用相當委婉的話來述說這一切?你知道嗎,你真的太過善良了!」
當諮商師遞上面紙時,我才赫然驚覺縱使經歷長期的心理諮商,仍舊無法控制淚水,或許那些痛真的太痛,痛到已經麻木不仁,但身體還是會因為那些被長期壓抑的痛而有所反應。當我流淚時講話,已經感覺不到我有在哭泣,甚至是語氣非常平靜,諮商師也是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發現。
感性的我非常難過,理性的我會保護好它,但倒不如說是藉以逞強與壓抑,畢竟都這樣好幾年了,哭了也改變不了事實,那倒不如先好好做好該做的事。有人總說我太過感性,所以我才能在藝術方面有所發揮,然而當痛苦降臨時,那些感性的力量是足以擊潰我,以致延伸出更多的理性來壓制,或許這就是所謂「憂鬱」的源頭。
「他、他、他來了!那個……那個他來了!我看到了,快!我們快走!我能不能趕快進去!」我緊張地說。
『為什麼會這樣?是我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又是我做錯事?我覺得我像是個犯人!我想逃離這裡!你們說這裡很安全,但他就在外面!那個傷害我的人!』我的內心不斷嘶吼著。
我原本一直堅持要面對面受訊,然而在看到他的當下,莫名且強大的恐懼排山倒海襲來,如同赤裸著身子被遺棄在結冰的海面下,最可悲的莫過於當下的我連對方的稱謂我都想不起來,或許對我來說,他已經不是適任那個稱謂之人。
在第一時間我馬上更改成隔離訊問,甚至是請求法警讓我能趕快進到別的空間,但是縱使已經到法警室後的房間,我仍舊「焦慮」不安,甚至是吃了比平時還多的警急備用藥來控制我那快爆炸的情緒。
「你剛剛的表達比我預想的好,我本來還很擔心。」社工安心道。
「因為我有先吃了些藥,你剛剛好像有看到。」我露出無奈的微笑。
在那天結束後,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我才有種這一切是真的發生過的、是既存事實。那天午後的天空很藍、有著幾朵輕薄的雲並挾著朝氣的陽光,我在客廳拖著地板時抬頭看到臥室內的那邊風景,驀然間我淚如雨下,這次我知道是歡欣與疼惜的淚水,是我為了多年來的遭遇反擊的開心;過去的那些「我」總算見證現在的我反擊的時刻而欣慰;現在的我對於它們的疼惜與不捨、以及終於有勇氣面對它們。
後來重回諮商,我才釐清那時的恐懼是過去長達三十年的痛苦一次湧上心頭的反應,提醒著我不要再為無謂的「親情」而委屈求全,對我而言他只是跟我有同樣血緣的家人,僅此而已。
歲末年終之時,在友人鼓勵下第一次站上舞台獨奏,從練習到編曲皆自備,雖負生理不適卻在那晚同時第一次進入全神貫注的狀態;來到最喜歡的節慶時,準備好給友人的禮物後,神態自若地揮筆繪圖,描繪出年末的感謝與祝福並再度全心投入讓時間大幅縮短;寒流接續而來、病情緩慢轉好,但每到固定時間、甚至更早一些就能自然醒來,有幾天工作真的很累居然不小心就直接一覺到天亮。
隨著一天天療癒自己的身心,我的狀態改善許多,甚至有比以前更好的某些時刻。這趟「心靈的療癒之旅」我知道依舊會緩慢著、不能操之過急,但是可以感受到有轉好的一絲希望我便感到十分滿足。
那個從小就要自己在腦海中想著故事來哄自己睡覺、遭遇重大事故後必須用酒精麻醉自己才能睡覺,或許可以慢慢找到新的方法、期望得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