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你走上長而陡的階梯,來到二樓咖啡店的入口,聽說今天是他營業的最後一天。
你發現你跟這世界好像都越來越習於他和它的混用。你認為這是種愛的表現。
走上樓,你發現門推不開,有不好的預感。
門推不開通常代表有表演活動。
店員前來應門,熟悉的臉孔問你有購票嗎?你說沒有,茫然且困窘。「不好意思,因為今天是最後一天營業,我們有辦一個告別的活動,可能只能讓有事先購票的觀眾進場,不好意思。」店員小姐的說明比平時更長,前後都是不好意思,像個括號。你分不清門的內外誰比誰更感到抱歉。
你看見熟悉的店長(還是老闆?你一直搞不清楚)正坐在吧台前,聽著誰演唱後的獨白。
遠景裡的一對情侶依偎在你最常坐的位子,那顆抱枕被壓得扁扁的,縮在角落裡。
你覺得自己好像被阻攔的陳情民眾,只能默默退回門外。悲情不是你的選項。
你也想當個隔牆有耳的歌迷,有種搖滾樂的浪漫。但拉法拉在二樓。
∅
你在對面的小公園坐著,手機點開拉法拉的臉書專頁。
無數篇沒看過的貼文冒了出來。「倒數一天」、「倒數兩天」、「倒數三天」。你覺得自己好像錯過小孩畢業典禮的家長。
點開他轉貼的一個沒看過的粉專,「再見拉法拉」。出現各種熟悉的名字:碼世方、狂正翔、黃厲群;糕岩、Muik、高級失誤;五分衛、1966、天空藍、嫌約翰、希望合作社、長頸鹿體操、七十七顆葡萄籽、康士坦丁的曲棍球、南瓜迷歌泥俱樂部⋯⋯
你原以為這些人是這座城市裡你心照不宣的朋友,卻發現他們全在對面二樓,燈火通明,眼淚與酒的秘密派對。
點開售票頁面,你看到一顆顆灰色方塊:鐵鳥票、早鳥票、雙人票、三日套票;晚場、趕場、卡門進場、最後一場;已結束、已結束、已結束、已結束、已結束、已結束、已結束。
1/15,最後一場,$2500,已結束。
∅
你在街上亂轉,整理情緒。
在街口決定左或右,對與錯。
沒有誰有錯。
你發現自己只是討厭這種狀態,這個時代。
討厭消費。
但你覺得理智一點,他們沒有消費。
他們只是充分的運用。
你聽說道別永遠無法準備,但他們竟然準備了。盛大的道別。
你見到一個引人的招牌,沿著陡而長的階梯走上樓,是一間咖啡店的開幕派對。他小小的,但看起來很溫暖。
你終於承認咖啡店可以辦自己想要的派對。如同你一直想在自己家辦聖誕派對,在每個很冷很冷的冬天。
你發現自己所有的期望,只是某一天你坐在拉法拉裡面,老闆忽然親自端上咖啡,用謹慎但溫暖的語氣告訴你這裡即將結束營業的消息。
然後你再打開活動頁面,再決定放棄這一夜因為票太貴,再去發現一切的道別無法準備。
繞回咖啡店前的小公園,你望著二樓溫暖的燈火,發現在雞蛋與高牆之間,你永遠站在擁抱遺憾的這個派別。
遺憾是你的好朋友了。
你決定跟這位好友索討些什麼。
你打開手機記事本,開始記下這一切,寫成自己一直不會寫的散文,拿去投文學獎。
你決定也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情緒與回憶。(打不過就加入他們。)
反正最近正心煩T市文學獎限定「T市經驗」,苦尋不著,這個正好。(散文首獎十萬,可以參加四十次「最後一場」。)
然後你打開瀏覽器搜尋,發現T市文學獎上個月底截稿。
∅
你還是把這篇文章寫好,發在個人IG,拉法拉的粉專不知怎麼竟然按讚了,他私訊你,你瞭解了一些故事外的真實,永遠不會寫進這篇文章裡的真實。對了,他是店長,他說店裡有些東西要賣。
於是二月的某一天,你來到歇業的拉法拉,拉開門,染銀髮的店長姐姐從安靜的銀白咖啡機後走出來跟你打招呼。
萬物靜寂,午後的陽光灑在落地窗前每張無人的桌子上、每張無人的椅子上。你坐在這,坐在那,曬曬人很多時排不到的光。落地窗邊的位子是大熱門,畢竟除了拉法拉,這座城市上哪去找一片三米乘三十米的二樓落地窗?
你還記得在前面那張桌子,你聽過碼世方在隔壁桌接受採訪;再過去那張,是你面試第一份工作的地方。當然,你也記得現在坐著的這張,那天雨很大,她邊擦頭髮邊坐下:「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三米乘三十米的落地窗映著空無一人的拉法拉,你稍微移動身體,他就閃閃發光。
我愛拉法——我是說,你愛拉法拉。
最後,你用不到2500的價格,帶走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顆抱枕與幾只杯墊,擺在家裡,沖上一杯咖啡,灑出來,弄髒了一點點杯墊,儘管窗外的風景不同,你知道自己也擁有了一部份的拉法拉。那感受過於幸福,以致於每次擦拭桌子,都以為自己正謹守一個秘密。
2025/1/12發佈於臉書粉專「禮拜四為鄰人寫故事」
大家好,這裡是Kuma。這篇有點特別,一個是我嘗試了新的配圖方式(對,用IG限動自己畫的),以防自己拖稿時可以機動出稿;另一個是這座城市上哪去找一片三米乘三十米的二樓落地窗呢?我愛拉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