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案.賑濟貪瀆案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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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我蠡苑無這等人才啊,哈哈。」一句笑語宏亮,人未至、聲已及,場下通武之人,不由得凜然,說話者的內功精厚、步伐雄穩,是外家武學高手,張出塵飛身到說話者身後,他將一匹淡黃錦帛交給張出塵,問道:「不礙事吧?」張出塵怒瞪阿穆爾,說道:「不礙事。」說話者身形壯胖,紅袍珠帶、金絲玉環,領口衣角滿繡雀翎和芍藥,質氣俗浮,正是蠡苑大掌櫃苗多算,他奉命假扮自家主子花盈緋,好讓花盈緋在大興城裡活動時,能用書生池鬯的身分,暗行辦事,蠡苑護衛們皆知此事,故向苗多算喊道:「主人。」


      苗多算走到彩蝶皇旁,細心安撫後,命人將牠牽回馬圈,又見少許人受了些輕傷,遣人予救,他拱手道:「多謝樓主出手相助。」棹貞從未照面過花盈緋,只知蠡苑這幾年憑空入世,由西域波斯而來,成為名震諸國的首席商團,當家主卻是中原隋朝人,回禮道:「小可一時技癢,望花老闆見諒。」楊朠愈看苗多算,愈皺眉生厭,心怒道:「花盈緋就這模樣!」少女情愫大失所望,本以為蠡苑家主再不濟,也應幾分瀟灑顏色,怎如此俗不可耐。楊杲察覺皇姐眉目有異,擔心低問:「姐姐妳怎了?」


      世人多聞花盈緋的商名,卻無人親睹其容,若非蠡苑護衛們一聲「主人」,點實身份,只怕見到眼前的這位花盈緋,也就當他是普通富商。苗多算向在場眾人,拱手歡道:「這許多朋友願賞花某薄面,共襄盛舉賽馬局,花某在此拜謝,場邊上備有薄酒,誠邀眾朋友暢飲。張郡丞、麻督護、霽舒郡主、鄭少卿、棹貞樓主、池公子⋯⋯諸位貴人屈駕枉顧、蠡苑榮光。」苗多算初見眾賓客,卻對各人身份十分暸然,尤其向花盈緋拱手時,實則略偏向楊朠、楊杲、刁鋒三人,楊朠心驚,暗道:「好厲害的人,且不說我三人遮面,想來我等身份他也知曉,先前倒小覷他。」楊朠收起了些輕鄙。


      苗多算收斂笑意,對阿穆爾說道:「我蠡苑敬滕山秘老乃武林奇人,兩廂向來素無瓜葛,今日秘老派你阿穆爾葡萄使,來此搗亂,還請給個說法。」阿穆爾死裡逃生,喘笑道:「花老闆誤會,秘老聽說蠡苑辦了場大盛事,不得讓賓客盡歡,手舞足蹈?是以我阿穆爾便助諸位歡快些。」要論起這滕山秘術,誰也講不清,只知道江湖上真有那麼一座山,就叫滕山;也只知道真有那麼一群魔頭,以「滕山秘老」為宗,行事風格怪誕殘忍,殺人不眨眼。此番秘老座下的葡萄使,未傷人命,大抵因摸不準蠡苑背景,仍存三分顧忌。苗多算說道:「原來如此。秘老相中哪匹龍馬,大可直接找花某投注。」阿穆爾說道:「花老闆的賽馬局,賞心樂事,皇族貴家、武林同道都來共襄盛舉,秘老羨慕,也想邀約一場武林盟會,廣發英雄帖二十幀,哈哈。」聽得阿穆爾之言,好些江湖出身的人士已喊道:「呸!滕山配發英雄帖麼?」「狂悖滕山,又想做什麼亂!」「該奏請朝廷剿滅這歪魔邪道!」


      阿穆爾不理會眾人罵囂,又道:「英雄帖,不日奉上,各位憑本事搶嘍!托了賽馬局的盛面來傳話,花老闆不怪我吧?」阿穆爾狠瞪一眼棹貞,又朝假扮書生的花盈緋,拱手答謝他方才的救命之恩,一縱身,跳上鄰近的尋常馬匹,策馬急去。皇城之下、遠離江湖,在場之人,倒沒人曾和滕山有過恩怨,見蠡苑未派追兵,其餘人更不願去追阿穆爾,多惹麻煩。



      苗多算說道:「花某賠罪,眾朋友海涵,此次賽馬局,蠡苑已改規則。」場中一片喧譁嘈雜,一人不滿高喊:「花老闆,後日便投盤開賭,你此時改規則,未免有失公允。」苗多算大笑,道:「朋友你瞧,此處有我天朝神將張郡丞,太僕寺鄭少卿,還有這位⋯⋯素王高徒再世的池鬯公子,他三人參加賽馬局,說說,改規則公平還是不改規則公平?」眾人無言,此三人深諳馬性,莫說大隋內無抗手,放眼外藩諸國,也沒幾人出其右,況乎池鬯通馬語,倘使他和龍馬們打個商量,其他人也就沒投盤的必要,規則確實得改。苗多算招手,張出塵冷傲傲的,但見她臂挾錦帛、兩足微蹬,猶似紫煙昇空,將錦帛掛上花樓的簷角,並隨著錦帛的鬆展,一黃一紫同時垂落,煞是美麗。場眾驚異:「蠡苑當真臥虎藏龍、老林深潭,暫別說花老闆一介商賈,身懷底厚的外家功夫,竟連貼身小廝,身手都如此了得。」


      錦帛書寫著:「四月初五,賽馬盛事,辰時起申時終,盲師駕騎,金光門始發,出長安縣達歧山縣,十九龍馬齊上陣,每人只得投注一匹龍馬,注資只限金銀。」


      瞎子賽馬,聞所未聞,眾人相覷,都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一日之內必須由長安縣到岐山縣,路途遙遠,常人騎師都難以負重,盲師何能承當。異議紛呈:「花老闆,此事不合情理,盲師豈可駕馭龍馬。」苗多算說道:「這些盲師本為眼傷軍士,除役失援,花某不過給他們一個謀生機會。猥雖微賤,仍知馬背保國的道理,蠡苑年年舉辦賽馬局本有威恫他國之意,好彰顯我大隋人良馬足,若人人精武強騎,何愁他患。」聽畢,眾人叫好。張須陀撫鬚讚道:「好!張某原先當賽馬局乃游藝之爭,本不欲參入,今日花老闆一席保家衛國慷慨,令張某服氣。吾願向鄭少卿、池公子,及在場識馬高手討教。」揚言他張須陀必參與此次投盤。麻叔謀隨笑道:「張郡丞和花老闆乃我天朝棟樑,麻某敬佩至極。」苗多算回道:「得張郡丞謬讚、麻督護嘉獎,花某愧不敢當,張郡丞麾下戰馬是為安邦良駒,十九龍馬雖奇異,焉能與安邦良駒齊等,彼此志氣立彰了高低。」


      楊朠聽得驚疑,細聲說道:「花老闆好生奇怪,看似貪俗,卻又張口閉口敬國安邦,將賽馬局規則改得這般不合理,投注之人必定減少。」刁妙璉歎道:「花老闆幾句好話,便把一場手擲千金的賭局,說成了保國之爭。」說罷,憶起鄉親為蝗禍所虐,又潸然落淚。花盈緋回到刁妙璉身邊,安慰道:「刁姑娘莫傷心,花老闆所言⋯⋯言不假,大隋外憂甚深,賽馬局⋯⋯存其作用。」刁妙璉點頭道:「我知。花老闆老謀深算,原先的賭盤,沒眼盲的騎師本就馭術精湛,若在普通地貌中競馳,只要賭客目光銳利,選了適合的龍馬,可謂贏率極大。現下新棋舉步,改採用盲師和畸地,攪亂所有必勝條件,形成變數,成了一場危局。」刁鋒望了眼刁妙璉,尋思此女不論談吐和心思,非尋常女子能比。



      花盈緋暗指鄭羲,微笑道:「鄭羲已一隻腳⋯⋯踩入此局,傳遍京城,說不得⋯⋯已傳至塞外邦國,萬千⋯⋯抽不得身,其他⋯⋯其他人又該如何?」楊朠恍然大悟,笑道:「好書生!那群死要臉面的紈絝子弟,若不投注,豈不落了下乘?興許連當今聖上都知此事,哇,是池鬯你不簡單,還是花盈緋不簡單,說不準你倆合謀呢。」花盈緋一愣,笑了出來,確實是合謀。刁鋒忽道:「長安至歧山,地勢險惡、丘壑交雜,存在山洪積扇和渭水沖階,又處處臺塬硬質,馬行艱險。」花盈緋點頭道:「壯士⋯⋯所言極是,歧山縣為⋯⋯扶風古國,《國語》和《水經注》⋯⋯皆有云。賽場山勢嚴⋯⋯嚴峻,要想通過⋯⋯渭水、歧山而⋯⋯不傷⋯⋯難矣。」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記載:「漆水出扶風、杜陽縣俞山,東北入于渭。古稱民之初生,自土自土沮漆。漆水源自大神山,水質含泥似漆;而沮水別名石洲河,河道挾石阻礙,兩水與洛水合流為渭水。山者,岐山也,因山兩歧,故名。」又《國語》云:「三川竭、歧山崩,幽王乃滅。」


      楊朠低呼:「那豈非往死裡設陷?池鬯你幾分把握,選哪匹馬呀,定要好好修理鄭羲。」楊杲忽然細聲道:「先生,季子有一問,可否請教先生解答。」花盈緋說道:「小公子請說。」楊杲問道:「盲師騎馬,是不是比常人厲害些?花老闆說是眼傷軍士,精通騎術,然而一次能找來十九名,很是稀奇⋯⋯聽說先生您有《洛神賦圖》,如果注資只限金銀,那您到何處兌錢?」花盈緋愣看楊杲。楊杲身子微縮,歉道:「我⋯⋯我說錯話了,對不住。」楊杲的這一問,正是花盈緋佈局的至關點。十九龍馬乃天下名駿,騎師需經數載訓練,才得以駕馭之;蠡苑突然改變賽馬局規則,目的即是要叫人起疑,論定蠡苑絕非少日擬決,是策劃許久,進而前去暗查這些盲師的來歷,至於投盤的注資只限金銀,更是花盈緋真正目的──攪動大隋的幣值市場。名利權勢鬼遮成人眼,小孩子純無機心識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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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梟,研究神話與妖怪傳聞之閑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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