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韜然哪受過這般熱烈的感激之詞,一時被捧的暈乎乎的,隔天等他清醒過來時,居然已經幫施楷在武器庫挑了把新刀。
他此時正拿著一把約一米長、最基本款的長刀,站在施楷面前,施楷則用一副心無旁騖、像個虔誠的弟子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禾韜然只能硬著頭皮道:「先別拿彎月刀了,用這個。」
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為一個相識不足一個月的後輩考慮起武學之路......如果施楷稍微上道點、學得快,說不定就可以跟凌雁翔一同出差事,興許凌雁翔就可以早些回來。禾韜然看著施楷歡天喜地的像是收到珍寶,嚷嚷著要成為天下第一俠客,他在心裡如此說服自己。
於是幾天後、凌雁翔歸來時,他那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喊他「雁哥」的施楷,現在卻黏著禾韜然,還自稱是人家的關門弟子。
「???」凌雁翔一臉懵圈,心裡掀起驚濤駭浪。咋回事???他出個門,兄弟被拐跑了???
「不是,你聽我解釋,」禾韜然感覺自己像個偷情被抓到的侍妾,甚至有點語無倫次地辯解道:「我沒有說他是我關門弟子!」
「?????」兄弟???你這是還想順便把我也收了嗎???
正當禾韜然為自己的兄弟誤會煩惱焦慮不已、凌雁翔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地位被取代、施楷則沉浸在俠客夢裡時,葉觀疏的新差事即時抵達,前來救火。
「庄主說這差事要三個人,」王清晃晃手中的密信說:「除了阿雁,現在庄裡只剩我和施楷能做這差事⋯⋯」
「我可以去。」禾韜然此時鬼使神差的舉手道。
「禾韜然?」王清有些疑惑的說:「但庄主⋯⋯」
「反正我在庄裡也沒什麼事,我跟他們出去,也有個伴。」禾韜然的言下之意是:我有伴,也幫他們。
然而,旁人卻不是這麼解讀的——
王清:?這人竟是如此熱心?瞧不出來啊,庄主之前怎麼沒派活給他,存心累死我嗎?
施楷:!!阿韜哥最好了!還想沿路指教我!第一次實戰就有阿韜哥和雁哥給我撐腰!
凌雁翔:???禾韜然到底賣的什麼藥?
由於以上種種,這才有了茶樓這一幕:偷溜出來、被齊思然人贓並獲的窘境。
穆文昊!!你他娘的找死啊!!!齊思然一邊用內力傳音,一邊氣呼呼的拿茶杯作勢要砸穆文昊。
禾韜然掃了一眼同行的施楷和凌雁翔,見他們都陶醉於台上樂者的歌聲,便悄悄對三樓抱拳回音:「我錯了。」
就這?齊思然冷笑,招手叫來了店小二。
片刻後,二樓每桌都多了一盤涼粉。
「這啥意思?」凌雁翔皺眉問:「咱沒點這個啊。」
「呦、我給您解釋一下,這是三樓一位官爺聽曲聽高興了,說這麼熱的天,請大伙兒吃點涼粉解解暑氣。」店小二答完便離開了。
施楷和凌雁翔都是不拿白不拿的個性,欣然接受了這份『好意』,唯獨禾韜然看著那碗火紅火紅的涼粉汗流浹背了起來,他又瞄了一眼三樓的齊思然,後者笑吟吟的看著他,手裏也有一碗涼粉。
「阿韜你吃點?」凌雁翔把涼粉推到禾韜然面前,還很貼心的把湯汁都拌勻了,現在每一條通透的涼粉上都染滿猩紅色的辣汁,他光用看得就能感受到咽喉腸胃火辣的燒灼感。
「我⋯這個⋯」
給爺吃一口就原諒你。齊思然的聲音適時的在耳裡響起。
「⋯⋯」凌雁翔自知理虧,只好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挑了一條最邊緣相對沒沾到辣汁的粉正要往嘴裡送時,卻被凌雁翔一筷子攔下。
「阿韜,你是不是吃不了辣?」凌雁翔皺著眉問。
他早對禾韜然上菜後的表情、行為感到奇怪了,哪有人吃涼粉不吃沾醬的部分,吃起來哪有什麼味?他回頭想想禾韜然吃飯時的習慣,確實沒怎麼見過他碰辛辣的食物,「不能吃就別吃了,到時候胃疼。」
禾韜然微微一怔,他原本來抱著吃這一口要痛一整天的覺悟,那份堅韌的情緒在此刻慢慢化了開來,他聽話的放下了筷子,看著另外想人歡快的分食涼粉,乍看面無表情,卻又隱含笑意。
在三樓的兩人將此情此景盡收眼底,都是露出一副瞭然的神情,他們相識一笑,齊思然再次招來小二,這次給二樓每桌都上了冰涼的水果拼盤。
看到上了水果,禾韜然就明白齊思然放過他了,他趕緊傳音千恩萬謝一番,然後把水果推到兩人面前,催促道:「快,你們快吃,我出去透透氣。」
「透氣?」凌雁翔滿嘴涼粉的看著郭文韜。
「裡頭悶,我去去就回。」
凌雁翔眼睜睜看著禾韜然提著劍離開,一個眨眼就消失在樓道盡頭,他又咀嚼了幾口,將嘴裡的食物盡數吞下,回頭去看三樓的包廂,在一樓人聲沸騰之際,三樓卻有一處包廂拉上了簾子,彷彿對一樓的精彩表演毫無興趣,他若有所思的看著三樓包廂,緩緩吃掉了最後一口涼粉。
「哇!雁哥,你快聽,唱的好好呀、人家!」
凌雁翔看著施楷一副魂都被一樓歌聲吸走了的模樣,心想:他平常在看禾韜然的時候,也是這般傻乎乎的表情嗎?
這次的差事主要是要押送一批貨物,從京城邊境到關外一處城鎮,算不上複雜的差事,但路途遙遠,變數極多,除了對差事內容的細節,葉觀疏通常都對他們有相同的叮囑:打不過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差事失敗就算了,頂多就是拿不到錢。
反正他也不靠這吃飯,單純是幫這群住在他庄里白吃飯的傢伙找些事做。
結論就是:失敗可以,要活命回家。
但這叮囑到凌雁翔這兒就變成了:君子報仇,從早到晚。你今天讓我差事失敗,我就讓你吃飯睡覺上茅廁都不安生。
「哇,賊狠的。」施楷如此評價。
「千萬不要放任他胡來。」王清如是說。
「我盡力。」禾韜然嘴上應承著,心裡卻對凌雁翔到底會怎麼執行這種報復方式感到頗為好奇。
約定出發的時間是三日後的傍晚,三人是特意提早抵達目的地的,其原因是施楷說他在這間茶樓聽過曲,想再來轉轉,正好附近也有熱鬧的市集,他們可以打發點時間,順便對關外情況做點了解、添購一些路上需要的物品。
「這種任務會有什麼變數?」禾韜然問道。
「變數多了去了。山賊、民匪都是常見的,遇到商隊內部紛爭我們還得幫忙調停,有時候會有其他商隊來搶東西、找麻煩,我們都要幫忙著處理。」凌雁翔如是說:「啊不過,你如果不想搞,就裝死,我處理就綽綽有餘了。」
三人聽完曲後,聚在客棧裡看地圖,凌雁翔算算日子道:「這一趟估計要跑一個月左右,當作是出門散心吧,回來以後都得中秋了。聽王清說,商隊除了找我們,還找了其他鏢局來護航。」他低頭,便見禾韜然正對著地圖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伸手拍拍禾韜然的肩膀問:「阿韜?」
忽然被拍了一下,禾韜然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但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狀態,隨即調整坐姿道:「那這聽起來,似乎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啊?」
「我是說,處理山賊或是民匪的部分。」
「喔。」
幾人一時接不上禾韜然的話,屋內一時陷入詭異的沈默,三人誰都接不上話。直到施楷舉手表示肚子餓要吃飯時,這事才算免強揭過。
施楷本想邀請自己的兩位兄弟一同去覓食,但一個說不餓,要留在客棧繼續研究地圖,一個卻說想去市集另一側的古玩物那邊晃晃,施楷只好自己去找吃的。
客棧外走出幾米遠,就能看見賣吃食的小街,琳琅滿目看的施楷揣著錢包,卻不知該從何下手。逛著逛著,他忽然聽見有人在街邊唱歌,歌聲聽著耳熟,與今日在茶樓裡聽見的甚是相似,他循著歌聲找到源頭,果真是早上那個異邦樂師,茶樓表演結束後,居然在市集另一側自己擺攤賣藝了起來。
許是他才剛來到這個城鎮,雖說在淘茶樓打響了名號,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去茶樓聽曲的習慣,離開了茶樓那種氛圍,即使聽見最好的樂曲,也無法區分好壞,更多時候只是當作背景音樂一般隨耳飄過。
然而,施楷不同。他自小對樂曲敏感,過去沒有那個機緣去學,但他天賦不俗,隨口哼唱竟也有模有樣。逢年過節就給山庄裡的人唱幾曲過過癮。
剛好那人一曲唱畢,施楷立刻賣力的鼓起掌來,喊道:「好!」
聽見喝采的少年眼睛一亮,在一眾人海中一眼就看見了施楷,他當即捧起樂琴,大步流星的走到施楷面前,語氣帶著幾分興奮:「謝謝!你們中原人好害羞啊,茶樓的店小二老說大家喜歡我的音樂,但我瞧自己在市集裡也沒幾個人像你這般稱讚,搞得我好亂啊!」
「哥們你唱的可好了!我很喜歡!」施楷感受到少年的熱情被少年熱情洋溢的目光感染,那雙濃眉下明亮有神的眼眸閃爍著率真和自信,讓他心情也明朗起來。他隨即提議:「相識一場,哥們賞個臉,一起吃頓飯如何?」
「好!」少年咧嘴一笑,明眸皓齒的面容在夜色下無比耀眼,「我叫赫連子炎,喔對了,也許你會想知道,我是匈奴部落來的,跟著商隊來中原晃晃,哥們你來這待多久啊?誒、我就是想著,能不能交個朋友啊?」
「那肯定的,叫我施楷,這三天我都會在這兒,哥們一定帶你好好玩兒。」
「哇那可太棒了!」赫連子炎笑得燦爛,毫不拘束地勾著施楷的肩膀,兩人結伴消失在市集的燈火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