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不得已的煙

　　陳偉國坐在陽台上，點燃了今天的第三根菸。煙霧在他眼前飄散，模糊了對面的高樓，也模糊了他的心情。

　　他不喜歡吸菸。年輕時，他是學校裡的風紀，總是嚴厲地盯著那些在廁所偷吸菸的同學，恨不得立刻記過、扣分。那時候，他覺得吸菸的人都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是逃避現實的懦夫。

　　可現在，他手裡夾著菸，緩緩地吸了一口，又吐出長長的煙霧，彷彿想把胸口的悶氣一併吐出。

　　這一切，是從半年前開始的。

　　那是公司調整架構的時候。

　　他原本穩坐的經理位置被調到另一個陌生的單位，所有下屬全換成不熟悉的面孔。新上司年輕且強勢，對他不冷不熱，對他的建議也常常不以為然。 他努力適應、努力表現，甚至主動加班，只為證明自己並沒有被時代淘汰。可是，不管多努力，他都覺得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

　　最讓他難受的是，那些他曾經帶過的下屬，如今對他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尊敬。有人背地裡竊竊私語，有人當面恭維，轉身卻冷漠離去。

　　他常常覺得自己像是站在舞台中央，卻沒有人願意與他對戲。

　　晚上回到家，他累得連鞋都懶得脫，直接癱倒在沙發上。

　　「回來就知道躺著，這麼晚才回來，不會累壞身體嗎？」妻子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冷冷地丟下一句。

　　他知道妻子並不是故意要酸他，而是近來壓力太大。孩子升學、房貸催繳、老人看病，這些都壓在她肩上。可是，他真的好累，連回嘴的力氣都沒有。

　　「公司最近忙。」他只簡單回了一句，便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

　　然而，假裝睡著並不代表心裡能安穩。他聽見兒子房裡傳來鍵盤敲擊聲，聽見廚房裡妻子洗碗的水聲，還有那低低的嘆息聲。

　　那聲音像根細針，一下一下地刺進他心裡。

　　他想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年輕時，他有抱負、有理想，曾經對未來充滿期待。可是，為什麼走著走著，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一個被家庭需要、被公司利用，卻又被冷落、被忽視的中年男人。

　　有天夜裡，他在陽台上坐著，望著城市的燈火。那燈光閃爍，看似繁華，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鄰居陽台上一陣煙味飄過來，他下意識地皺眉，但又隨即覺得，那味道竟然有些安慰的感覺。

　　隔天，他走進便利商店，買了人生第一包菸。

　　「要打火機嗎？」店員問。 他愣了一下，點頭。是啊，既然要吸，就乾脆徹底一點。

　　第一口菸嗆得他直咳嗽，但他卻覺得，嗆出的眼淚裡似乎有股壓抑許久的情緒。

　　從那天起，他養成了這個習慣。工作不順時、和家人爭吵後、夜深人靜睡不著時，他都會坐在陽台上，點燃一根菸，看著煙霧飄散，彷彿那些煩惱也能隨之散去。

　　有一天，公司裡的年輕同事發現了他吸菸的習慣。

　　「咦，陳經理也抽菸啊？」 他愣了一下，點了點頭，笑著說：「啊，應酬嘛，不得已的習慣。」

　　「我也懂，壓力大嘛！」那同事笑笑，「我也常常抽，沒辦法，工作太操了。」

　　他笑而不語，心裡卻酸澀地想著：這世上，有誰是真的喜歡吸菸呢？不都是因為不得已嗎？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陽台上飄著濕冷的霧氣。他依舊點燃了一根菸，看著煙霧在黑暗中盤旋。

　　妻子推開陽台門，皺著眉說：「你真的要一直抽下去嗎？這樣對身體不好。」

　　他望著妻子的眼睛，那雙曾經充滿愛意的眼睛，如今已經被生活磨得暗淡。

　　「我知道不好，可是……」他嘆了口氣，「不抽，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妻子沉默了片刻，最終只是輕輕地說：「晚點，回房吧。天冷了。」

　　她轉身離開，留下陳偉國一個人站在陽台上，看著煙蒂在黑夜中閃爍。

　　他吸了最後一口，將煙蒂按進菸灰缸裡，火星熄滅，煙霧散去。

　　可他的煩惱，卻依然沒有散去。

　　第三根菸燃盡，他掐滅了煙蒂，看著菸灰缸裡堆積的煙蒂。他嘆了口氣，起身回房。

　　「也許，明天會更好吧。」他輕輕地對自己說，但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不得已的菸，不得已的人生。

　　他苦笑了一下，轉身關上陽台門，黑暗中，只剩冰冷的菸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