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村恰恰恰》：洪班長，高學歷邊緣人

閱讀《湖濱散記》的洪班長（來源：Netflix截圖）

＊本篇與「offbook 言外企畫」合作

在名為「公辰」的小漁村裡有個萬事通，出海捕魚、拍賣喊價、找房租房、修理水電、顧店泡咖啡，上山下海幾乎無所不能，要雇用他很簡單，提供工作內容、需要服務的時段，然後奉上基本時薪就可以了。萬一超時加班費怎麼算？只要符合法規標準，一切依法辦理。只有一件事要注意，他的休假日不定期，一旦排休恕難接受任何委任，所以預約請早！

他的名字叫做洪斗植，或大家喚他做「洪班長」。他是韓劇《海岸村恰恰恰》的男主角，也是公辰三大謎團的主人公之一：為什麼聰明伶俐到不行，村子第一個考上首爾大學、人見人愛的神童洪斗植，在大學畢業五年後突然回到家鄉？而且從此過著四處打零工、領取最低薪資的樸實生活呢？不僅洪班長對「消失的那五年」隻字不提，村民們也只敢在私底下議論紛紛，漫天飛的猜測雖然不切實際，卻透露了一個重要資訊：洪班長是首爾大學畢業的優秀孩子，絕對不會做壞事的！

捍衛休假的洪班長（來源：Netflix截圖）

＃為什麼浪費學歷？

在韓國，「SKY」除了是天空的英文，也是三所知名大學的首字母縮寫——Ｓ首爾大學、Ｋ高麗大學、Ｙ延世大學，不僅代表著「前三志願」，更是取得人生一帆風順快速通關證的門檻條件之一。因為這三所學校的錄取率僅有1-2%，所以在韓劇中經常有長輩們炫耀子孫是Ｓ大出身，或意外得知某些角色是名校畢業而驚嘆的戲碼。因為社會普遍瀰漫的「名校迷思」，想成為人生勝利組除了靠家世也要靠學歷，既然是一張不易取得的門票，一旦到手了就應該不會輕易放掉了吧？這是多數進不了SKY的人的普遍想法，也是女主角惠珍一聽到 「洪班長是首爾大學畢業生」後最真實的反應。

更甚於一般人，惠珍一開始擺出的，是接受過高等教育、自詡為菁英分子的驕傲姿態。尤其在還不知道洪班長的來歷之前，惠珍的態度總是有那麼一點瞧不起人。無論是洪班長帶她到漁港打工、她認為剖魷魚是「浪費牙醫專業」時，或是急忙將洪班長從同學婚宴現場拉走、害怕被撞見必須「解釋身分」時，還是對著好友說出「跟洪班長交往的話，我比較吃虧吧」這樣的話時，惠珍的價值觀幾乎可以說是「以學歷做為評斷標準」的最典型反應。

一路半工半讀才取得牙醫學歷、資格的惠珍，實在很難理解洪班長的選擇，明明就可以靠著學歷找到體面的工作，平步青雲、升官發財，為什麼留在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呢？為什麼只領取最低時薪呢？為什麼任何工作都來者不拒呢？這些疑惑在惠珍心裡生根，甚至為了同理洪班長而預想了很多答案——可能只是工作太累暫時休息吧？可能中了樂透、家裡富裕所以不缺錢吧？如果不是這樣，未免也太浪費學歷、浪費教育資源！

我們很快能夠同感惠珍的想法，就像前幾年在台灣吵得沸沸揚揚的「博士生賣雞排」一事，多數人也是用相同的理由責難當事人或猜測其處境。這是難以逆轉的社會氛圍和刻板印象，所以戲裡的惠珍、戲外的我們都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力氣去理解洪班長這樣「異於常人」的選擇。

＃人靠什麼活下去？

洪班長並不是為了對抗社會主流價值觀或是走投無路才回到公辰，選擇成為「高學歷的邊緣人」。之所以甘願卸下首爾大學的光環、回到家鄉過著樸實的打工仔生活，是因為「消失的那五年」發生的事情讓他失去了重要的前輩、朋友、工作夥伴，更讓他體悟到生存在資本主義主導的社會，一個差錯造成的不僅是經濟損失，也可能無情地讓好幾個家庭家破人亡。

人靠什麼活下去（來源：Netflix截圖）

生命的巨大轉折改變了洪班長的價值觀，而編劇巧妙地將之寄託在戲中出現的兩本書當中。其中一本是反覆出現在洪班長書架上、托爾斯泰的代表作之一《人靠什麼活下去》，另一本則是他在海邊垂釣時閱讀的梭羅的《湖濱散記》。即使編劇從來沒有言明這兩本書的含義，我們卻能從其內容窺探劇情發展和隱喻。

在許多關於《人靠什麼活下去》的討論中，歸納出托爾斯泰的小說寓意，是人必須依憑著「愛」才能生存下去。對洪班長來說，坎離奶奶的簡訊讓他在絕望中抓到了一根讓自己勉強苟活的救命稻草，而公辰村民們的集體關照，則讓他憑藉了「被需要」而生存下來；最終惠珍的出現，終於讓洪班長擺脫內疚的泥淖，得以繼續向前。托爾斯泰小說裡說到的「鄰人的愛」在公辰小村成就最貼切的實踐。

至於《湖濱散記》則為洪班長的「選擇」提供了最穩健的基石。在第9集惠珍爸爸與洪班長首次見面時，爸爸提出「你沒有正職工作」的質疑時，洪班長理所當然地回應：「我目前正在體驗世上所有的工作，如果你硬要把它侷限在正職的範圍內，那的確沒有正職。」打工到底算不算正職？梭羅則直接將「打工」視為一種職業，說：「在任何職業中，打短工最具有獨立性。」如果正職的定義是上下班時間和收入固定，那麼打工的確稱不上正職。如果換個角度，以「自由接案者」重新定義這兩個人呢？

此外，梭羅和洪班長一樣是普世價值裡「高學歷的邊緣人」，畢業於哈佛大學的梭羅雖曾短暫擔任教職，但他終其一生都沒有固定職業，以打工維生。「太陽落山的時候，短工結束了一天的勞動，這之後就可以自由專心於自己所選、勞動之外的某種活動。」梭羅的人生哲學與洪班長幾乎如出一轍，他們一樣堅守著自己的勞動原則，在休息時投入其他事物，縱情玩樂、放鬆，達到令人稱羨的「工生平」（워라밸）。

如果媒體有意報導這兩個人，你會期待看到哪一種標題：是「高材生淪為打工仔，最低工資度餘生」？還是「高材生不進大企業，自由接案打造理想生活」呢？

參考資料

• 亨利．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林麗雪譯：《湖濱散記》【獨家收錄梭羅手繪地圖．無刪節全譯本】，野人出版，2020年。
• 托爾斯泰，何瑄譯：《托爾斯泰短篇小說選集II》，2020年，好讀出版。

其他推薦書單

• 黃海樹（황해수），楊爾寧譯：《我用打工學習這個世界》，圓神出版，2019年。
• 金敏哲，許乃云譯：《無限競爭》，時報出版，20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