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圍坐在山腳的小咖啡廳前,陽光斑駁地灑在木桌上,空氣中彌漫著新鮮的咖啡香。
綽號小美的林美琪撥開垂落在臉旁的長髮,輕鬆地笑著,眼神中帶著一點活潑的調皮。她看向陳子謙,彎彎的細眉突然一皺:「子謙,自從上次我們聚會後,你好像又更瘦了。」
「更瘦?」陳子謙挑了挑眉,戴著黑框眼鏡的他顯得有些無奈:「我這是飲食控制有成好嗎。」林美琪哈哈一笑,隨即轉向阿傑,眼中有著親密的依賴。
「我們這麼久沒一起出來了,這次一定要好好放鬆一下!」小美伸了伸懶腰,語氣中帶著一絲從辦公室脫身的輕鬆,加上有男友阿傑在,對她來說已經是十分美好的一天。
阿傑,張志傑。是陳子謙、林美琪的大學死黨,念大學時就是登山愛好者,畢業後成為了沒日沒夜的工程師,更是一放假就急著往山裡跑。
「我知道你體力不好,這次走的路線比較輕鬆,應該不會讓你掉隊。」阿傑笑著舉起手中的拿鐵,意思意思地敬了老朋友一杯。
「洗咧靠喔。」外表斯文的陳子謙端起杯,輕輕笑罵,卻有些勉強,他心裡的某個角落一直隱隱地有些不安。
這次上山,三個人開了兩輛車,就停在老街咖啡店前的路旁。接下來的路程他們打算沿著產業道路步行,當作散步,直到位於某條溪流旁的低海拔小型野營點。
可這一路上山,太安靜了。
明明是新北市的郊區,可好像過了某條線開始,沿路就開始失去聲音。
用失去來形容好像有些奇怪,更精確地說……就像是被強制消音了一樣。
陳子謙側著頭聽了半响,竟連一聲鳥鳴都沒有。
就在那個當下,他的心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這山,似乎並不歡迎他們?
奇怪,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陳子謙笑著搖了搖頭。
*
早晨的山間,薄霧繚繞,陽光從樹葉間灑下朦朧的光影。
陳子謙背著登山包,跟在兩人的後面。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走在前面的小美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子謙,你還行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陳子謙搖搖頭,擠出一絲笑容:「沒事,就是有點喘。」他抬頭看了看前方蜿蜒的山路,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濃。
這座山他以前玩機車改管時來過幾次,當時的年少荒唐早已被如今的上班壓力給褪得乾淨,可今天再回舊地卻總感覺格外陌生。
陌生得不像是在台灣的山裡。
空氣中,除了樹葉與青草香以外,還飄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奇怪焦味,像是一直就瀰漫在鼻子旁,但仔細嗅了嗅,卻又找不到源頭。
「林美琪,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好像特別安靜?」走在最前面的張志傑突然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說。
小美側耳聽了一陣:「對欸,真的連一聲鳥叫都沒有。」
陳子謙的心跳突然加速,張志傑剛剛喊出小美本名時,他好像聽到了一聲隱約的笑聲,因為四周實在太安靜了,顯得那笑聲在一瞬間特別突兀。
可這裡除了他們三人以外就沒任何人了,別說人,連小動物也沒看到一隻。
那麼笑聲是誰的?
陳子謙看了看恍若未聞的兩人,還是其實是自己聽錯了?
他回頭望了望身後那條空蕩蕩的產業道路,照說再怎麼樣,三人走了快一小時,也不該像今天這樣一台車都沒經過。
微風帶來的樹葉沙沙聲在這片寧靜中顯得異常刺耳,要不是天上那越來越明亮的陽光,他可能會索性提議提早下山。
想到這裡,陳子謙摸了摸外套口袋裡的媽祖聯名零錢包,試圖壓下內心的焦慮,好像摸到了零錢包上的神明畫像,就能滿足一些保平安的期待。
「可能是因為天氣不穩吧。」小美輕輕一笑,像是想讓氣氛輕鬆些:「氣壓低還怎麼樣的,小動物都回去休息啦。」
「不過今天看起來不像會下雨啊。」阿傑低頭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氣象:「入夜之後可能起霧、下雨機率低,但這應該沒什麼關聯。」
陳子謙輕輕乾笑了聲:「沒事啦,說不定是我們想太多了。」心裡卻一邊暗罵,前一晚睡覺不睡覺,看什麼媽佛版?搞得自己今天一開始就整個心神不寧。
「我們走吧。」阿傑沒有再多說什麼,朝前方走去,腳步沉穩而有力,他似乎並不打算把這些不安放在心上。
也對,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阿傑這麼常爬山的人,如果真的哪裡怪怪的,應該會比我這個宅男更敏銳才對,陳子謙心裡暗想。
中午時分,三人終於來到計劃中的紮營地,周邊的腹地不大,四周滿滿的長草與樹叢,還能聽到溪流的清晰水聲。正午的陽光經過層層樹梢,到了地面只剩下零碎斑駁的光斑。
三人開始忙碌地搭起帳篷,阿傑動作熟練地搭好了自己跟小美要睡的雙人帳,隨即轉身去幫忙小美準備晚餐。
「去幫一下子謙啦。」小美一邊整理著野炊器具,一邊躲掉阿傑的毛手毛腳,笑著趕他過去。
陳子謙在一旁擦了擦汗,笨手笨腳地搭著帳篷,嘴裡淡淡回了一句:「免!你們繼續放你們的閃,我自己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一年多前在忠孝新生附近上過的某堂道家靜坐課,那位年輕的導師似乎曾經提過一種平安入山法。
怎麼用來著?陳子謙苦苦回想,那種枯燥的東西誰記得住啦,一邊潛意識地打開了手機的備忘錄。
「……這裡沒訊號了?啊不就還好有離線瀏覽。」
「這樣、這樣,再這樣,喔對還有咒語。」
陳子謙快速地走到剛搭好的帳篷外,用手指在泥土上劃出四條縱線和五條橫線,將它們交錯連接,像是古老的棋局。接著,他找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把它壓在棋盤正中央,然後把備忘錄裡的咒語念了一遍。
這些咒語當時聽導師提起時,自己只覺得有點荒誕,但奇妙的是當他做完這一切,心中似乎真的稍微放鬆了一些。
「啊是好了沒?」阿傑走過來,眼角瞄到地上的棋格圖案,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沒啦」陳子謙輕描淡寫地回應道:「畫好玩的。」
阿傑看了看那塊石頭,又瞥了一眼他,輕笑著搖了搖頭:「從大學認識你就喜歡信這些奇奇怪怪的。」
夜幕降臨,篝火點燃,三人圍坐在帳篷旁,聊起了最近工作的種種,還有大學時一起經歷過的趣事。然而陳子謙卻始終有點心神不寧,他不禁再次回頭看了看自己畫的圖案,原先的那股不安才在閒聊的氣氛中漸漸淡去。
夜深了,三人各歸各帳,情侶檔兩人睡在一起,陳子謙則在自己的帳篷裡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外面偶爾傳來風聲、流水聲,以及樹葉隨風輕搖的沙沙聲,卻沒有任何動物的叫聲。
到了半夜一點,陳子謙已經漸漸有睡意時,帳篷外面突然有一陣輕微的拍打聲,陳子謙嚇了一跳,但當他鼓起勇氣打開帳篷一看,周圍卻什麼也沒有。正當他好不容易勸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準備好入睡的時候,又是一陣腳步聲從帳篷外經過。
媽啊讓不讓人睡了。
陳子謙猶豫了一會兒,站起來走到帳篷外。當他再次看向地上的棋盤和石頭時,他的心頭猛地一沉——那塊石頭,竟然消失了。
他怔了一下,心跳急速加快。隨即,他猛地轉過頭,看向小美和阿傑的帳篷,兩個帳篷的距離極近,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帳篷裡面透出的露營燈光。
但是帳篷的入口的拉鍊是打開的,帳篷內,早已空無一人。
「幹,現在是怎樣?」陳子謙的思緒完全當機了,營地之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孤單地站在空蕩的山中。
現在是深夜三點半,雲厚天黑。
陳子謙忽然覺得脖子後有些寒意,彷彿被什麼貼近著哈了口冷氣,緊接著他的耳邊傳來了一聲極微弱卻又極清晰的尖細女聲:
「嘻。」
「天厄謂之陽九,地虧謂之百六。」
─《洞玄靈寶天地運度自然妙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