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近距離在耳邊笑了一下,陳子謙嚇得心臟差點直接停止跳動,下一秒他渾身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拔腿就跑!
「啊啊啊啊!」慌不擇路的陳子謙朝著最近的小路就竄了進去,在沒有燈光也沒有星光的環境下,很快地他就迷了路。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喘得要死的陳子謙實在是撐不住了,扶著路旁的電線杆忍不住乾嘔起來。整件事情到現在都讓他毫無頭緒,一路上的奇怪感覺、半夜消失的阿傑跟小美、縱橫沙盤上消失的石頭,還有連稍微回想一下都會起雞皮疙瘩的女人笑聲。
不,現在仔細想想,那根本不像是人的笑聲。
陳子謙回憶以前偶爾去山上旅遊時聽過的動物叫聲,其中最難聽的非山羌莫屬,如果是在夜晚聽到,簡直可以用淒厲形容。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時還嚇得不輕,問是不是有嬰兒在大哭,被阿傑笑了好久。
但那個壟罩耳邊的笑聲,遠比山羌噁心恐怖太多太多。怎麼會有聲音能把極細柔跟極黏膩兩種極端結合在一起,然後鑽進你的腦門?
手機電量還剩下不到一半,沒有訊號。
營地也不知道是哪個方向,露營燈的燈光更是早就看不見了。
感覺自己已經跑了好久,有一小時嗎?或是更久?也不知道是怎麼跑回有路燈的產業道路的。天色還是很黑,而且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越來越低。
一片寂靜,天地之間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陳子謙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路,隱約能透過霧氣看到一整排的稀疏路燈,如長蛇般蔓延到遠方的小山上。彷彿是感應到陳子謙的注視,目光所及最遠處的那一顆路燈,就在他的眺望下,突然熄滅了。
緊接是第二顆。
第三顆。
第四顆。
第五顆。
隨著路燈的熄滅迅速往自己的位置靠近,陳子謙好像從當機中突然清醒過來,想都沒想就繼續往前跑。
他很怕,怕得兩條腿都在抖,怕得自己都分不清楚糊滿臉的是淚水還是鼻水,怕得想放聲大叫,喉嚨裡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腦袋裡一片空白的他就只是一直跑。
他心裡好像有個聲音不斷在跟他說:「快逃,會死。」
幹真的會死,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要來露營?特休在家打魔物獵人不好嗎?誰說大學同學一年要聚會一次?這什麼無效社交?
他一邊跑。
我上班這麼辛苦為什麼放假出來會遇到這種事情?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做壞事我都有乖乖念書考試為什麼是我?隔壁課那個混蛋業績比我差為什麼年終比我多?我們主管人那麼爛為什麼他不會死?我還會餵流浪貓欸為什麼好心沒好報?
他還在跑。
為什麼馬路這麼爛永遠鋪不平害我快跑不動了?為什麼跑這麼久連路標都沒有?為什麼路燈就不能好好的該死的亮他媽的?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轉身望去,卻看到了讓他瞳孔放大的景色。藏在霧氣中的黑暗彷彿已經凝結成實質,把身後五公尺外的視線全給吞沒,而五公尺之內,只剩下最後兩盞路燈。
為什麼是我?
我還沒存到頭期款,我一天工時十二小時。
我不甘心。
回想起自己謹小慎微的一生,陳子謙心中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都化成委屈,而委屈幾乎在瞬間就變成了憤怒。他很憤怒,憤怒得甚至都不知道該對誰感到憤怒,他只知道一個憤怒的台灣人,會做出什麼事情。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對著眼前還亮著的最後一盞路燈。
「我幹、我......」他咬緊牙關,喉嚨裡擠出一聲低吼。
憤怒與不甘在他心中爆發,他對著路燈大吼:
「幹您娘啊──!!」
一聲怒吼用光了怒氣值,胸口中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回填的害怕。陳子謙不安地看著那顆閃爍不已的路燈,大氣都不敢喘。
聲音在山谷間迴盪,路燈的光芒突然穩定下來,彷彿被他的怒吼震懾。
陳子謙一愣,心中湧起一絲希望。
「真的有用?」陳子謙想起了遇到靈異事件時可以靠罵髒話破除的都市傳說,他只是沒機會驗證,卻沒想到有朝一日這種亂七八糟的生活小常識也能派上用場。
這時一陣山風吹來,陳子謙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已濕透。剛剛跑得倉促,只披了一件薄外套,全身是汗的他被這麼一冷,才頓時有種虛脫感。摸了摸身上,什麼都沒帶,連剛剛還在的手機也摸不到了。
只剩下褲子左邊口袋裡的零錢包。
他順手掏出零錢包,卻發現上面的媽祖畫像底座不知何時已經發黑,並且隱隱有股腐臭味。那一縷不規則的黑,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上浸透,轉眼就到膝部。
然後胸口。
這時他眼前最後一顆路燈的燈光,竟又忽然飄搖起來,閃了幾下後就開始迅速黯淡下去,彷彿失去了最後的支撐。
「孩子」
「快......走......」
心中的聲音又響起,陳子謙終於確定這不是自己的想像。
掌裡的零錢包突然一燙,陳子謙本能地手縮了一下,零錢包頓時被拋向半空。在那一刻,他似乎瞥見了頭部以下已經全部發黑的媽祖畫像。
而畫像的面容,說不出的哀戚。
零錢包落地的同時,最後一顆路燈也隨之熄滅,連帶著道路另一端的路燈也齊刷刷地滅盡。陳子謙雙眼瞬間一片漆黑,感覺眼前被糊上了一團濃墨,什麼都看不見了。他拚命的向前連滾帶爬,心裡說不出的恐慌,幾次在黑暗中摔成狗吃屎後,陳子謙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也失去了意志力。
結束了。
他閉上眼睛。
隨著求生意志一鬆,一股冰冷的惡意由腳底竄進身體,沿著雙腿攀附直上直抵心窩,可心窩處有一股暖流環繞,讓寒意一時之間撬不進去。這些細微的體內感受照理說在平時決不會被他注意到,或許是真的死心了,所以感受也跟著變得細緻?
「人心死,道心才活喔。」
陳子謙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什麼時候了,腦海裡還能閃過那堂靜坐課的回憶畫面。那一個年輕的導師好像講解了好久,為什麼人心死了,會有另外一個東西活過來。
活過來的是什麼東西,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遠處出現了兩盞昏暗的紅光,就像鄉下阿嬤家三樓神明廳裡的紅。
可剛剛有嗎?他沒辦法好好思考,雙腿已經沒有知覺,只能靠著雙手本能地挪動身軀,掙扎著靠近那兩盞在無邊際的黑暗中唯一可見的紅色。
整晚沒睡好,又跑了這麼久、摔了好幾下,加上一直擔心受怕,又還沒吃早餐冷餓交加,體能本就不強的他從一開始的爬動,很快地變成了蠕動,而即使是蠕動,也朝著越來越慢的情況發展。
他快爬不動了。
真的好累,又好冷。
咚咚。
好像……有人用拐杖頓了兩下?
那是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護國救民無壅滯,扶危救險在須臾」
─《太上說天妃救苦靈驗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