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向明月

平原在熱島效應中溫蒸，田野林木，柏油路穿膛而過，飄來散去也是溫熱的風，

在刺眼的光豔下，使人昏昏沉沉且恍惚了意識。

溫度若能收集封藏，可否於嚴冬釋放？如同現在的他，極須迎身的透心涼，

不是冷飲挫冰，而是天地蘊之施之，不管是風是雨是霧，還是伶仃樹梢的枯葉。

當高壽的機車，從巷弄滑進寂寂悶悶的庭前家門，伊母親的輪椅並不在亭仔腳，

他稍稍抒口鬱氣。

還不到晚餐時，先剝了一身應對職場的儀容，還最真實的樣貌，

而不用顧忌現實的枷鎖，與及那虛偽而強加諸身的禮教。

他在樓上正準備放肆難得的獨處，樓下的門，隱約已有他預知的聲息，

他刻意遲緩片刻，果然，老人家回來了，又摔的鼻青眼腫滿面苦情的回來了。

瞬間，他憤、怨、慟、煩………

先處理情緒再來處理問題吧，這是他在職場所體驗學得的EQ。

冰敷吧，也是醫生的建議。

---不用再去看醫生了啦！

冷凍庫中的冰塊終也派上正途，那本是威士忌予人入醉的花童，

現倒成伊母親消腫化淤的良劑。

他一直是萬般無奈且怵目驚心看著老人家日漸衰頹與大小不斷的傷痛，

心裡有著無比的哀憐，卻束手無策。不孝的罪惡感，晝夜晨昏無聲無息的啃蝕針刺，

直讓他看淡了死亡。

十月懷胎號啕大哭呱呱落地生的苦，老來各部機能退化的苦，百病侵身折騰的苦，

死亡怖畏惶惑肉體摧殘的苦，怨憎會親別離的苦，喜樂緣盡消逝悵然的苦……苦苦相逼，

日以繼夜煎熬，心緒千迴百轉冷熱迭起，無一恆持，無一足恃，無一可放心不失。

因此，他正在學習捨去，加減乘除之後的歸零。

---命與運無法掌控，那生活調適與心情就由我定位。

這是他心淨國土淨的信奉。

他曾愛過的女子，多次極力想渡他。

她因對宗教忠誠的投入，引起夫妻不睦，瀕臨離婚，故而千里去千里回，

從異國回歸故鄉。

他曾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去過道場(與第一次竟相隔了三十幾年)，帶回一袋傳道的書冊。

他看不下去，與他的信仰所認知的顯得格格不入，而且他戒的了菸酒茹素嗎？

於是藉口於塵緣未了婉拒之，數回殷殷探訪，反使他生出戒心，因而也就疏遠了。

他經常想著，深山荒野人煙稀少處，與自己的信仰為伴，斷絕所有紅塵情緣，

一心一意研經拜懺自求悟解，理論上這是他唯一皈依與完美的休止符。

他此生之敗，往往想的比實際行動多的許多，優柔寡斷猶豫不決，無堅毅之行為，

故而自陷泥淖無法自拔。他或自詡效法老子無為而治，然胸無點墨遠志，

心無天宇寬闊，才能平庸懶散，夜郎自大之輩，附庸風雅之豎子。

隨著年紀增長，困厄增多，人情薄霜，世道頹靡，欲求熾盛，天災人禍為家常便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豪富巨賈搜括，弱勢貧殘嗷嗷待哺。

他一直不解，那些主控社會資源者，大都已垂暮之際，食不過三餐，睡也是一床，

一身織布而已，心亦有諸苦樂受，怎麼還放不下呢？

雨裡風至多涼適，上午酷熱，下午的雨便顯的俏麗可人了。

下的急下的大，從北窗猛然濺入，像情人突來的吻；是驚喜，是悅麗，也可以清心。

在這地球溫度一年升過一年時，雨便是從古典到現代的浪漫與溫柔。

雨世界、水世界、江川河濱，簷下點滴。

廟埕前搭棚架桌，家家戶戶鋪排豐富祭品慶讚中元，香煙嬝繞，

老少婦孺鑽動，母親催起午歇的他。

生者再苦再頹然也要給亡者撫犒，他匆匆復匆匆的運送，就在這白茫茫的細雨中，

從庭院到廟埕。

庭下也擺置桌椅，胭脂水粉盥洗淨身於桌前下，炒幾碟熱菜，兩瓶老酒，

餘為飲料乾糧供施黃泉路上好充饑止渴，今年的鮮花就且免了，

桌小放不下多餘的浪漫，就讓他與小女兒、母親支支清香或直或橫或斜插滿琳瑯滿目的

禮品，願聞香下馬大快朵頤，而此時的雨也識趣迴避。

在靜候等待間，他菸也一根根燒著，好兄弟嘛理應情義交陪，一年一度一個月的暑假，

一生一世一期一會焉知九泉能有知己？一個時辰的守候須臾不離，

只在院中花葉間留連，而就這麼一場午後雨，他嗅出秋之韻味。

合十的手，掌握銀紙，佛號稱起，該酒足飯飽了，再奉上些資費，一路平安。

他抗拒不了傳統習俗(觀念)，備爐燃起，每回爭論總氣的倆敗俱傷，末了他就一直沉默，

隨緣順受，就燒吧！赤焰旺盛的燒給須要金銀財寶者，須要靈佑者，間或夾雜伊阿母酸

言冷語咒罵伊媳婦的聲音。

---這一張一疊可是冥界的現金，說是賄賂巴結拂逆誠意，是人間有情有義的盤纏，

我真的無所欲求，快讓我洗去汗水疲憊，好好睡上一覺吧！

伊，累了。

今夜鬼門關又將封閉一年，收假囉！塵世也許值得留戀，千百年的魂魄，

或許N代的攜家帶眷，或呼朋引伴，或萍水相逢，再走一次人間路，再歷一番人世情，

再嚐人時佳餚打牙祭，再收受些恩施，好再飄歸幽冥。

不管入地幾層，如能雞犬相聞，閒話桑蔴，把酒言歡，天上人間，今世之亡，

也不過告一段落，不再隸屬凡間而已。

收假囉！孩子們陸陸續續開學了，又是送別的旺季，青春正盛也多閒愁，

一代代的複製，只是生活環境外在的遞變，心路還是如同的學業愛情工作家人…

陷於網罟而求突圍，最醒目的輪迴。

家人的婚慶，同事生了個胖娃娃……生離死別，夠豐盛的內容，

雖然想把以上種種置身事外，不去招惹涉入，只想借位冷眼觀注，然我終究為人，

非雲霧山水，非蜂蝶花草，只得涉之且要言語累贅。

生老病死婚喪喜慶，說多說久了，成了制式心意，越來越淡越來越薄，若非人情禮數，

何必多言！

夜在門外是翻騰雀躍多采喧嘩的，頗負盛名的地方民俗活動，每年總吸引人潮，

也就那麼幾個時辰，像正月十三小漁村的跳過火儀式，火熱一陣，寂瑟長夜，

如正豔麗的燭火，即臨身萎殘照，滅了，也就如常了。

夜在門裡一成不變，只多份盤算女兒離家返校的時刻，計量三餐款備，以前捨不得她倆

長的那麼快，而今恨不得快些長成，因為，乏了，老了，怕力有未逮。

斗室圍城，言筆自在，不去干擾也不去多言探候，一人一部平板電腦，悠遊其間，

畢竟我們都年輕過，父者權威不在此列張揚。

專科學涯，民歌，米酒五湖四海皆兄弟；

吉他，友朋，煮酒妄言醉情閣。

青少一片雲，閒走雨中仙公廟；浪裡白條，衝滾浪游一身膽。

就因醉過，醉醒還有海量涵；堤岸，林投樹，路邊倒，笑看星子不識，

地煞何勞天笑看。

民歌消逝了，米酒成料理佐料，吉他，早朽去，友朋，也生離死絕。

我還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

2016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