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紙熠熠,晃晃撥弄,薄如蝶翼之黑燼,
飄亂交插點點遺火流竄,剎逝如流星,
如一年飛矢,去去不可追。水泥地上,導引一團火熱,敬拜神明祖先,
願,似乎已不可及,但仍年年歲歲的許,好像許下了,過往的痛可雲消霧散的止息,
便又注入新的勇氣,去面對新的艱難。
盆火成灰,我仍癡癡凝望,蹲視它片刻的光華,從古早到現今,
十二生肖一再的興衰輪迴。先民唐山過臺灣載來生根的夢,渡著風霜雨露胼手胝足,
植深脈脈,相傳節操源遠流長,拓皇天后土子孫代代綿續。
從小就喜賴著父母討著一疊疊紙錢金紙,一張張對折著送人火盆,
目不轉睛注視著它們燃燒拓延,有時雖燙著了手,更感染著年節熱的紛圍。

婚前與婚後的圍爐,
已似繁春盛華的饗宴,敗落成殘冬蕭颯的淒瑟,
在倒盡一盆灰燼之時,我不禁紅了眼眶,獨望落
日,好多年了,沒有像今年那麼好天氣了。
香麩(灰)鋪雪似的已落滿供桌,終回的敬拜,
啟動了昔日最是引頸企盼歡騰興奮的歲末最豐盛的一餐。
一家老小可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父母親的壓歲錢,十八豆仔在碗公裡滴溜溜的轉著,
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兒孫們都盯著今晚的最大男主角---父親,也是最富有的莊家,
心照不宣異口同聲叫喊著:
扁三啦!扁三!
卻也惹得平日嚴肅的父親回嗆:臭人耳啊!
只是他老人家從頭到尾都是瞇著眼笑著。
一家人的下注都用銅板,有時兄長興緻一來,押上喜氣洋洋的紅色百元,
便會引發戰況高漲,高潮迭起。幾番廝殺,累了餓了聲啞了氣衰了,
桌上尚有未收拾嫂嫂所備山珍海味的年菜,可再斟酌,再談些心事,再高歌幾曲,
再上戰場一試手氣,父親過年這幾晚是會破例讓大家一賭怡情的,他說,再怎麼輸贏都
是自家人,若有親朋此時過來拜年想插花一下,大夥挺有默契的立即鳴金收兵歇戰。

沖天炮,左鄰右舍豆仔與碗公的碰撞聲,
誇張的扼腕與高興的尖叫聲,酒後賁張的喊
拳……一番圍爐中全都放大了,在帝君廟通天的
燈火庇護下,小漁村幾乎成了不夜城,而童話故
事,就是從古早古早蕃薯吃到飽...開始。
這般盛景柔情,最使嫁出的姐妹嚮往,
那古早的禁忌,在除夕夜是禁止女兒回娘家的,
說是會窮了家人,可這終究要打破的
,這也沒礙了誰傷了誰窮了誰?
何苦守這樣的傳統呢?而父親在往後的年裡,終也曾見著一家兄弟姐妹的團聚圍爐,
酒酣耳熱眉飛色舞於血濃於水的高談闊論坦言心情。
而今-兄嫂姐妹,開枝散葉各自各有閤家的圍爐,我備八個紅包,
就連陪著女兒多年布偶趴趴熊,也給了一個---
新年快樂喔!

舊厝正廳漆黑的供桌與兩片正門,厚重篤實沉穩
木訥,父親將其卸下,成了現居裡的餐桌與廚房
後門,它們的年歲更久遠於蒼老的我,我常覺得
父親還在其前其後徘徊留連著,不忍疏離。
庭前一片寂靜,沖天炮聲零零落落,不似往年喧
天價響;交陪的是一跟菸,一盆滿樹雪白盛開的
小桃花,年夜裡,百朵千蕊招展迎春,風一揚,
嬰兒指甲片般的花瓣,
零落於地於泥於心之荒野。
夜空如洗,一杯還酹天地,一杯風波塵事,
一杯與父對飲,每逢佳節倍思親,團圓之夜,我一直想著不在家園的大姐二哥小妹,
還有那初戀的女人。
習於孤獨,喜於孤獨,長夜漫漫,
夜不冷也無雨,醉去便是溫柔鄉;
酒不冷好落喉,夢在前塵往事裡。
而夜就此沉沉也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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