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稚婷
社會乃至於世界,現在流行著一條無形的規範,我們稱之為「政治正確」。在享有言論自由的台灣裡,理應有著最多元的創作,如何掌握這條底線,同時做出大膽的創作,帶動在乎的議題,我們將種種疑問交給了網路圖文作家──大坦誠。
| 冒犯
無時不刻都在經歷各方審視的創作者們,在歷來的炎上中已有自覺,而大坦誠也不例外。
一路走來,大坦誠冒犯了各種對象,他不斷地在經驗中修正,並適時地承擔更多冒犯,「冒犯就是『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大坦誠說,冒犯無法避免,但創作者更能巧妙地利用這個規則,破壞他人的認知,衍生情緒、討論或共鳴,並達成議題的關注。與其為四方的罵名擔憂,他更想利用自己的傳播力,保護他所在意的人、為自己在意的議題發聲,而身為教育者的他,最關心的對象便是──孩子。
「我想要保護什麼樣的東西,我就會有怎麼樣的說法。」大坦誠身為國小老師,首要關注孩童的權益及教育。教育現場中,教科書經過課發會的審閱,字裡行間交代事物的標準及建立觀念,例如健康課本上宣導「不要常喝含糖飲料」,而不受到學生的重視,而大坦誠則會著重於後果的交代,並讓學生自己去選擇下一步行動。
大坦誠分享了他在六年級代課的經歷。他告訴學生課文裡的主角隱居山林,再問學生們對他的看法,「其實課本上的正確答案是『自由、自愛、放蕩不羈、熱愛自然』」。一位學生突發奇想,說主角可能覺得世人都很討人厭,所以想要躲起來,而大坦誠立即肯定了孩子的說法,「我覺得比起灌輸標準,更重要的是接納聲音,接納每個小朋友不同的標準。」
「小孩子就是需要受到保護」,大坦承一再地強調著,而他更同時教育學生如何「保護自己」。雖說孩子們童言無忌,但也經常會脫口而出「政治不正確」的發言,這時身為教師的大坦誠反應成為格外重要。當孩子們開起不洽當的玩笑,諸如取笑外貌、種族、工作等,若僅是表達立場,他會接納不同意見,反之,倘若學生嘗試以此傷害他人,他會嚴厲地遏止,「你可以有不接納別人的想法,但你不能去傷害別人。」
大坦誠說起自己班上曾發生的例子,曾有個女孩的父親是個工人,同學們因此傳言「因為他爸爸是工人,所以他講話很兇。」大家也逐漸遠離小女孩,大坦誠得知後,在課堂上邀請學生一起思考,女孩自小身邊都是嚴肅的大人,為什麼呢?也許面對工作認真以待,也許這樣的態度造就了性格,學生也在大坦誠的帶領下理解了女孩,而女孩也在大坦誠循循善誘下,學著稱讚他人。
「我在學校和在外面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我以前是非主流的人,受到許多主流文化的抨擊,所以現在,我會在班上保護任何一個主流和非主流的孩子。」大坦誠說道。
| 回到自己,或是你想要保護的人──對速食時代的資訊應對
如今假消息或不同立場的資訊漫天,許多失言風波,都能夠以全新的意義包裝而雲淡風輕,常見的說詞例如「我只是說實話而已」,或是典型的立場轉換;有時候,也有公眾人物以爭議產生聲量,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大坦誠說,「身為閱聽人的我們,千萬不要隨之起舞而傷害到自己」。
公眾人物想成為何種樣子,想要獲得何種利益,就必須以相對的行動或責任以達成,一如鋼之煉金術師的等價交換。有時公眾人物或其團隊原先的設定過高,導致「人設崩壞」,也會讓閱聽者產生負面情緒,逐漸失去公信力,因此對「等價」的拿捏也是KOL的功課。曾經有出版社想邀請大坦誠出自傳,並提出了以「奇蹟的過動症,成為暖男名師」為slogan的條件,大坦誠因此而回絕。
對比速食般地接受新訊息,大眾首要學習如何應對。我們對公眾人物/議題的了解一般要分為三步,起先受到刺激,而後接收更多相關資訊加以分析,最終才選擇「信」與「不信」。
在教育現場是如此,但在網路上的大坦誠則是截然不同的樣貌(這也是我們邀請他的原因),而大坦誠也是刻意經營那樣「坦誠」的樣貌,以保護他想保護或發聲的群體,他也說,有些大坦誠的IG限動就是為了讓被霸凌者轉發,用以指桑罵槐。聊到這裡,大坦誠反問到,「你們覺得「政治正確」是在保護特定對象,還是在杜絕傷害?」
政治正確在不同時間、空間裡眾說紛紜,有時成為傷害的利器,有時卻成為自保的盾牌,「端看自己想要衷於什麼,另外,多聽一些別人的聲音。」身為閱聽者,乃至於面對日常中的人們,各種標準飄移不定,而我們得先建立一套自己的價值觀從──你的立場是什麼?「如果你不夠堅決,真的會淪為別人利用的工具。」
| 坦誠的界線,在我們對話的語境裡
身為網路上的圖文作家,又以「坦誠」為名,就像握著一把鋒利的斧頭,向著誰,而其背後站著大坦誠所要保護的對象。如此地冒犯他人,同時又得拿捏力道,「許多事情一說出口就是會冒犯到人,而能夠控制的只有傷害的對象,」大坦誠說,「我要拿捏的是『傷害誰』」。
身為創作者的大坦誠也明白,在作品裡與讀者對話,人們通常會道德界線更寬容些,例如《哈姆雷特》或金庸的小說裡,主角拿著刀殺人、發狂、對眾人大放厥詞,而早期的言情小說簽訂不平等的戀愛契約,違反人權,人們卻不以此為話題批判。大坦誠說,故事的情節不用成為真實,但閱聽者就能藉此去反思和經驗,也能相對地被接受。然而,這樣的對話情境並非所有人都能創造的,一般人面對的依然是複雜不過的日常。
日常裡,有人們隱隱共識的道德規範,以及普世價值,這些無形的尺都影響著每個對話情境。大坦誠認為,生存就不得不去「遵守」這些,「但我用遵守不是真的打從心底認同。」如若不想引起過多爭執,就先屈就於此,在有限的規範裡找尋屬於自己的應對方法,「我們如果想要不成為政治正確的工具,就要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讓政治正確成為我們工具。」
不過,若對話中的價值大坦誠完全法接受,或有機會傷害到自身,他會告訴學生,「你們可以試著去接受,但不要聽。」在教育現場中,大坦誠會鼓勵自己學生獨立思考,更要自我保護,但也坦言,「在這個多元的社會裡有紛擾,有紛擾才會創造新事物。」因為外界過於複雜,大坦誠掌握了一定程度的話語權,便想著如何保護這些孩子,或是網路上那些已經長大了的孩子。
「建中發傳單那篇文,受到各界的轉載,所以大坦誠突然變成一個『政治正確』的東西了。」大坦誠說,身為網路作家的他,正努力發揮好的影響力,「我現在變得政治正確,是因為『我希望』。」在大坦誠成為話題時,他一度因此陷入職業生涯的困頓,當時,親子天下中「翻轉教育」的部門找上大坦誠,他也發現「翻轉教育」正在尋求著政治正確與不正確的交融,於是,他與厭世國文老師同時簽約成為專欄作家,大坦誠笑到,「兩個爭議很大的教育者。」兩人於焉展開國小和高中的範疇內連載,大坦誠甚至收到親子天下將期出成自傳的邀請,「我發現我逐漸政治正確後,想要傳達的理念會更能被接受。」
對大坦誠而言,政治正確是一種「工具」,不該隨波逐流,反而得在普世價值裡去尋求和推薦他所想傳達的理念,「我常和我們班小朋友強調,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不是要把自己當成大明星。」大坦誠再三強調,釐清自己內心的想法非常重要。
| 一直待在教育現場,真正為在乎的孩子做點什麼
「我現在是教育專欄的作家,所以是政治正確的,但是台灣真的有許多在一線的教育者,希望能接受不同孩子的聲音。」
雖然已經在網路上掌握了話語權,也能夠傳達出自己的理念,好似努力做了許多,但無法「真實看見」大坦誠所保護的那些孩子,也因此,大坦誠始終堅守於教育現場中,對孩子們發揮影響力,「我想讓那些可能被『猴子』欺負的小孩,變得不容易受到欺負;讓那些可能變成猴子的小孩,變得懂的去愛人。」
曾有個大坦誠班上的學生很喜歡「搞小團體」,但這種暗地裡的排擠一般捉不到蹤跡,大坦誠發現後便約談了每個孩子,耗費多時才終於找到主導者。於是他聯絡這位霸凌者的母親,而這位母親在電話中大喊:「但是我家的小公主不會欺負人!」大坦誠不僅反駁了這個母親,更努力地說服對方至學校談話。
大坦誠無論帶領哪個年齡層的孩童,一定會堅守「反霸凌」的原則,也教導學生,「遇到事情你一定要懂得求救,如果這個大人不行,那就去找下一個。」學生時期的大坦誠曾有被排擠的經歷,沒有大人認同他的價值,他也因此將過去師長沒有給予他的愛,加倍施予如今的學生身上。
無論在現實或網路中,大坦誠都站到了一個緊迫的位置上,配上令人印象深刻的誇張手繪圖片、讓人心頭一顫的真實案例,抑或對諷刺的圖文共鳴而發酵;大坦誠為孩子發聲,從教育裡遏止暴力;為了掌握話語權,在眾多紛擾中站上了「政治正確」的地位。這些我們所看見的「大坦誠」,以行動影響孩子,同時影響了那些受了傷依然長大的孩子。
無形的道德底線猶存,我們可以慢慢地學會活,學會坦承,要學的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