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專題】| 東華學聲2020

【死亡專題】| 東華學聲2020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企劃/王稚婷、撰文/王稚婷、採訪/王稚婷等


【 那喊 】


| 引言

電影《三個傻瓜》曾經以大學生自殺,間接震撼了當年的世界;林奕含當年重度鬱症自殺,也曾於大學時期,有諸多蛛絲馬跡可循;根據《喀報》的黃順愉記者曾於〈大學生與他們的憂鬱〉一文指出,約有18.7%的大學生,表現出輕度至重度的憂鬱症狀,但僅有7.8%的學生願意向「諮商輔導中心」求助。但這些人發出的求救訊號,依然頻頻化為煙縷,微弱而難以覺察。


| 前兆

大學生的壓力諸多,例如身材外貌、經濟狀況、學分壓力、未來發展等,最不容忽視的就是電影《三個傻瓜》劇情中所提及的:「課業壓力。」亞洲地區地廣而人稠,相較歐美地區地廣人稀,實在不能以同一套教育方式要求學生。

因此,只能要求學生拚命力爭上游,爭一個名利,自古亞洲地區便是如此,而中華民族下的功名思想,更是「儒文化」下最具代表性的產物。在奮鬥了12年後的大學生們,以各種升學管道考上了「符合學測成績」的大學。

有的人在大一時,開始準備轉學考、休學重考或轉系考試,汲汲營營地追求著一個歸屬,抑或是家長的高度要求,但也不見得個個都能夠成功。

這時「努力活著,比死了還累」的想法,便會在腦海中逐漸雕塑,成形了一個駭人念頭:一死了之。

令人憶起便惋惜的臺灣著名作家 — — 林奕含,也曾經在重考進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時,於在學期間,因精神疾病缺席期末考,並在自己婚禮上的致詞中,重訴了這段經歷:

「當時系主任說道:『精神病的學生我看多了,自殘啊自殺啊,我看你這樣蠻好蠻正常的』;然後,這時候我的系主任對我說了九個字,這九個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拎起我的診斷書然後問我說『你從哪裡拿到這個的?』」

當時林奕含相當後悔沒有立即反駁主任,且說道:「我沒有笨到在一個,活在一個對精神病普遍存在著扁平的想像的社會裡,用一張精神病的診斷書,去逃避區區一個期末考試。」

當時休學後,拚命想為精神疾病去汙名化的她,卻在出版《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後三個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 生命教育

苗栗的仁德醫專,有一間全台獨一無二的「死亡體驗教室」,從拍攝遺照、書寫遺囑至躺進棺材讓學生親身體驗。生命教育的重要,17歲的他們,就曾經體驗過了一次「死亡」。

根據《青春發言人 》的影像報導中,影片中的學生們從棺材步出時,一個個都有所體悟、流著淚並相擁著。也許,他們也比其他人要更清楚,要如何察覺死亡的蹤跡。

生命教育的重要,在這一切下清晰可見。當下的體驗愈是深刻,愈能同理那些面向死亡的人們那交瘁的心力。

如若東華大學也能有生命教育的課程,校園內那些被視為「抗壓性過低」、「自我逃避」和「過度負面」的學生們,能夠盡早被溫柔以待。

或是在更早一點,死亡體驗能夠普及至各個高中職和專科體系,相信未來會有更多人能夠諒解他們,並更加關切自殺者遺族、創傷經驗者、陷入憂鬱情緒和生存動力萎靡等的人們。

讓「他們」能夠更清晰地描繪自己的無助,至少,讓身旁的人先學習盡早為他們點一燭希望,激起「他們」更積極地求生欲望。


2020.07.17




【 求生 】


| 引言

在面臨危急、困難之際,生物總是會下意識地開啟防禦機制,例如直接性地「求助」。而心靈開始變化時,諮商輔導中心便是同學們會優先選擇的資源。


來到多容館二樓的中心,時刻放送著溫柔的清音樂,提供著許多設施供同學借用以紓解壓力,如按摩椅、桌遊、wii等。有諮商相關工作經歷的R提到,中心櫃臺的人員、老師們,都會溫柔對待及接納同學們,待他們如朋友一般,且兼具專業諮商能力。


但絕大多數步入諮商中心求助的學生們,從表情上皆看不出任何異樣,僅少數人有直接性地情緒顯現。R認為,適任的心理師應具備耐心、愛心及溫柔,同學若頻繁前來,如一天3至5次,依舊需要以專業態度進行諮商輔導。


最後,R也說道,對待陷入絕望的同學們,適當地運用話語的技巧,循序漸進地給予協助、陪伴,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來到中心的同學們面臨了多少嫌棄和不堪,種種因素,使他們否認自己的存在。多給於他們價值感、讚美或一句「辛苦了」,都會比「加油」來的好。


| 心裡的故事

記者參考相關資料及經驗者分享,製作了一份募集「諮商相關經驗」的問卷,並邀請數名填表者匿名分享自己的故事,以下報導皆根據採訪內容撰寫。

談及受訪者主要求助的內容,主要分為:家庭關係、人際互動、自我認同、親友逝世、環境適應及性侵經驗等議題。

綜上所述,種種原因都可能促成個案心理萌生負面意念,甚至由憂鬱情緒衍生出自殘行為或自殺意念。E表示:「我的心理跟不上沒關係,但是我的生活必需過下去。」維持正常的心理狀態,也是個案求助的動機之一。


要開始一個完整的諮商歷程,必須先經過初談流程。而在初談對話開始之前,首要面臨的便是「簽署初談同意書」,對於其中的條款,簽署者們的見解和感受各有異同。

A表示:「當時心想,我不簽署同意書就沒有辦法談。但又不希望讓親友們得知,甚至留下紀錄。」B也表示:「猶豫自己要不要把最真實的情況寫上去,感覺我會因為這張紙,被決定要怎麼處置,就像被『分類』。」

因此,許多受訪者也受限於「被通報」的危機意識,使其壓縮、收斂自己的說詞;同時也有受訪者認為,心理師只要明確地講述每條的重點,個案也能諒解他們在法律上的困難。合約既出,同時是保護心理師自身,也是保護個案的一種作法。


心理師藉由個案的自訴,考量個案的諮商議題、危急程度等,分配及預約後續晤談作業。

但在初談過程中,C在曾被心理師詢問:「你有很想死嗎?」當時受訪者表明自己並非最強烈的狀態,心理師給予的回覆卻是:「那我覺得還好。」許多個案也因此久久排不到一次晤談,只能暫時以初談的方式緩解憂慮,光是初談同意書就簽了數張;但也有受訪者表示,雖然初談提供的建議確實作用不大,但焦慮確實在跟心理師談完後舒緩一點。D一語道破:「畢竟,這種事情也很難和身邊朋友們啟齒。」


在有限的資源內,心理師必須以良好的心理素質及專業態度服務個案,但受訪者的反應也相當兩極。

F表示:「我當時滿糾結的問題、難以接受的批判,心理師告訴我:『我沒辦法侷限你的想法,所以你也沒辦法侷限人家的想法。』他確實是用一種我能夠理解的觀點去解釋,讓我比較能夠釋懷。」

由此可知,心理師必須主動了解個案想表達的意思,才能達成平行的交流;但也有個案與心理師曾有不愉快的經歷,而要求指定外聘或替換其他心理師。

G說道:「我當時的身心狀況是最糟的狀態,但他說:『那是我的義務。』於是我就被通報了。」對G的狀況而言,儼然成為了二度傷害。


除了校內就近資源之外,許多身心狀況不佳,如失眠、社交障礙、恐懼異性、心律不整之個案們,會被心理師建議或轉介至校外醫療機構進行治療,部分個案因此服用藥物和定期診療。

在確診前,醫師為了在初期協助患者試出最合適的藥物,許多人都得抱著各式各樣的藥袋服用,同時,副作用會一併發作,也可能改變個案原先的行為模式。

D表示:「原先也有考慮過服用精神性藥物,但細想和詢問後,知道藥物很容易成癮,所以就放棄了。」開始校外治療後,雖然藥物能夠調整身理狀況,但同時要顧慮家人的接受度、自身經濟情況等因素。

有的受訪者選擇用運動、聊天或分散注意力嘗試改善,但僅有部分個案適用之。


許多受訪者們想要感謝諮商中心的付出,為了個案們傾心、盡力,時不時還得面臨兩難的情況,在疫情底下,也想方設法地以視訊方式關心個案的身心狀態。

另外,也建議學校增設匿名的管道,去反應個案實際的晤談情況、心理活動等。

最後,有受訪者想鼓勵現在於身心科就診的個案們:「我們現在生病了,並不是一種罪過,不需要刻意害怕諮商或就診。我們面臨死亡,那些唾棄我們的人都無法幫我們承擔。唯一能夠信靠的就是自己,獨自經歷的人也是自己。」



在求生的路上,許多個案會面臨迷網或無助,而公部門和校方若能多出一份力氣,倡導人們正視自己的真實的身心靈,也許,能夠更早聽見這些求生者的吶喊。


2020.07.30




【 死亡 】


| 勾勒「它」


「死了;睡著了;睡著了也許還會做夢;嗯,阻礙就在這兒:因為當我們擺脫了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後,在那死的睡眠裡,究竟將要做些什麼夢,那不能不使我們躊躇顧慮。」


這是在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中《哈姆雷特》主角在To be or not to be(生存或是毀滅)後的一段臺詞。


面對許多選擇時,有些人若羔羊迷途;有些人尋到光亮,走向出口。這一切都沒有對錯,並不能以二元論強行壓制一個學生、思想,甚至是一線生機。

所以身為大學生,面對死亡又該何去何從?校園自殺、自傷的案例,在臺灣的大學中佔比不低,若去探究根本,緣由錯綜複雜,並非「知足」就能釐清。記者訪問到幾位對曾近距離了解過死亡的同學,以下以英文字母代稱。


言及死亡,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抽離厄運、災難或任何的晦冥,它是獨立於各種哲學討論的議題。

H說道:「因為死過一次,所以現在對我來說,這就像是隨時都會發生的事情。因為明白『它』會是什麼樣子,所以比較不會像別人那麼害怕。但『它』對我來說,就如『我正活著,但也正在死亡』的那種感覺。」

對H而言,生存與死亡僅是對立面,是共生的;I卻持不同的看法:「我很害怕,非常怕死。因為自己身體很不好,家裡也有人得過癌症,雖然現在已經康復了,但我依然心存畏懼。」


| 釣起「你」


「他們偷走了 我們的名字 再把我們困在這無趣的時代裡 乾涸的河流 擁擠的舟 無知的人們 垂釣的鉤」


此段節錄自《老王樂隊》的《垂釣》一曲,同時是J最能將「死亡」具象化的一首歌:「整首歌都是在談,大家是如何『掙扎』的故事。

雖然這首歌叫做《垂釣》,但是人是『魚』,是被放線垂釣的那者,這首歌的意象就是這樣。」人們終其一生汲汲營營,避諱著、追求著、深愛著或懼怕著,也許多少是為了逃開『它』。


「我們終究還是被『釣』起來了呀!因為,釣起來的魚是死的。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在想那些問題的時候,我們可以不要被『釣』起來。我們一定都要再多躲一點、多躲一點,能夠躲一點是一點。」J娓娓訴說著。

年輕族群談論死亡是多麼忌諱的事情,但愈早開始避開那鉤子上的誘餌,又抑或是伊甸園的禁果,是否更能逃過那一劫?


K曾經去跳海,當時,在那個岸上掙扎了一個半小時,在那和自己辯論了一些對錯,K不確定自己怎麼回來的,但卻確定有跳下去。

K認為自己非常地幸運,求學經驗不差、父母開放、師長不錯,若真的去比較故事的哀傷,K覺得自己的經驗絕對不是最悲慘的。

K說道:「重點始終不是在『我足夠幸運』,正因為我足夠幸運,對我而言,一無所有才是一個最好的結束。我確實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不是嗎?」

K認為自己現在的擁有就是收穫,倘若沒有也無妨,K說,自己的前半生已經比別人要更幸運太多了,若現在一無所有或者死亡,一切都是因為「我」是可以停下來的。


| 正視「我」


《東華藝術季》辦理的《心靈書坊》活動中,同時也討論到了「死亡」議題,記者實地訪問了心靈書坊負責人和幾位參與者,以下以英文字母代稱之。


當時文案中,負責人將「生死」與「你」併為同一主題作詩、創作。

在生和死之際,都會有被登記的一張牌子,就是「出生手(腳)環」與「墓碑」。相較於臺式墓碑,國外的字樣相當隨性,但臺灣則有特定的格式。

其中一位負責人說道:「如果,到死了都沒辦法在自己的碑文上寫下自己的墓誌銘,那其實還滿諷刺的,死了都無法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


在活動中,每個主題的複寫本上,參與者各自會回應引導語所提的問題,並在紙上寫下自己的想法。

問到參與者們對複寫本內最深刻的字句,L提到:「如果我們要一起往前走,需要從意識到自己受了傷開始。 — — 傅榆」是L最深刻的一句。

往前走很難,出生至今一直到未來,我們都需要面對這個問題;生活很痛苦,但還是得繼續下去。這句話對L而言並非正能量,但卻能很好地激起L的求生欲。

正視心裡的傷痕和恐懼,才能真正向前。但L又遲疑地說道:

「我其實有想過,這句話對我來說是一種結束,但對別人而言也許是一個開始。那如果會這樣打擾到別人的生活,那我是否還該說出這句話呢?」


我們仍然在這裡,在花蓮壽豐、在國立東華大學的某個科系、在這個人間,如果哪天感受到矛盾,整體差異感其實就在於「我知道我不要在這裡,但我就是存在這裡。」而「迷惘」這枚眾矢之的,兩位負責人有獨特的解讀。

基礎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幹麻;困境是,現在這個東西並非最想要、最喜歡的,但又沒有力氣掙脫它。

就像一隻鳥的翅膀被綑綁,但牠依舊會舞動翅膀,牠掙不開,沒辦法飛翔。因為牠的翅膀被綁著太久了,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飛。


就如我們談論死亡的矛盾一般,至今只能下筆That is a question.(那是個問題)。


2020.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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