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光|Cube|貪螺 ▌
「這個字跡是?」
「張庸他們應該說有跟你說過一般人是沒辦法透過自身的夢境跨越到自然界的集體夢境空間對吧?」
「的確,他說他們唯一能掌控的就是所謂的人造集體夢境空間。」
「然而這麼說卻並不精確,實際上有人是可以做到的。」
「難道是我姊?」
「而且根據這個事實,我才沒在這個兩坪大的空間自我了結。」
「什麼意思?」
「由於被困在Cube的關係,她的意識沒辦法直接超脫到真實的集體夢境空間,但也足以在Cube內留下什麼。而那些字跡是她留給我的。」
「可是她可是在Cube另外一個夢境空間……」
「你應該清楚流在你們身上的血液代表了什麼意思。雖然我們並不能解釋其原理,但倪采與佳恩都一樣,她們可以穿隧過人類混沌意識所在的集體夢境空間,到特定的人身上,暫時性地控制她們的意識。這種恐怖的天賦改變了一切事實。」
「我以為那只是一個遊戲。小時候姊姊會帶我出去玩,可以到各個角落逛逛。」
「這種事情只要不改變任何小事,的確不會發生什麼事。平行宇宙不一定會根據每一個小事的差異而有絕對的分裂,實際上即便是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實際平行宇宙分裂的規模與程度,那已經超出我們人類可以驗證的物理學範圍。雖然我跟佳恩從未見過,但透過我父親的手稿,我推算出他們實際上在2001年那時候就彼此再次聯繫上。然而有一件事件使他們瘋狂不惜一切代價要做出可怕的事情。」
「什麼意思?」
「現在我說的,都是倪采敘述的。在佳恩知道自己的天賦之後,曾經嘗試探索自己孩子的未來,然而卻在2012年發現了盡頭。倪采的未來只存在於2012年8月7日。」
「她……試圖改變?」
「對。」
「這要怎麼做到?」
「佳恩藉由一次次想要改變那個歷史節點想盡了不同方法,可笑的是那輛老福斯終究會在那一天撞上正在過馬路的倪采。最後她想出了另一種更激進的作法。」
「是什麼?」
「那就是你的存在。」
「What……這是什麼荒謬的方法?」
「這個想法類似像是加入了更多『因子』在系統中。雖然荒謬卻真的使倪采躲過了那一天的劫難。在你出生之後,佳恩總算有機會看見倪采之後的存在節點,終於可以超出2012年8月7日。不過那件歷史事件本質上卻無法抹除,那輛老福斯依然會在2012年那一天經過學校旁邊,雖然多了你延續了可見的未來,但只有一種可能才能真的延續倪采的生命。」
「該不會是──」
「那輛老福斯必須失控翻覆。」
「上面的人……」那些破碎的記憶似乎好像開始在腦海裡慢慢拼湊起來。老福斯倚靠著紅磚牆、滿地的血跡、地上的項鍊。
「是的。就是他們。佳恩經過了相當多次的測試之後,每一天她都在嘗試如何讓倪采可以全身而退,甚至是到更遠的未來。最終她發現必須要撿走某條遺留在現場的項鍊才可以,如果那條項鍊留在現場,就會伴隨一系列的連鎖反應。而這就是現在這個病態結果的開端。我跟你之所以在這裡,不是因為湊巧,而是有意識的計畫所致。在其他平行宇宙的我跟你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可能是一個繼續鑽研弦論的大學教授,而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這……我不懂,現在的我處於某一個他們設定好的宇宙之中?」
「他們肯定是下了許多功夫,每一個條件都要充足才可以。歷史會走到此步不會只是單純堆疊一兩件事情就會抵達。他們得要讓戴衍死亡、佳恩死亡,戴家、倪家破碎,破壞倪采的人生。每一個步驟應該是經過了我們沒辦法想像的測試才使你現在出現在這裡。而可笑的是他們並沒有計算到平行宇宙可能的分裂上限數字。」
「你剛剛有說過,平行宇宙不會無限制地無限分裂下去,到某一種程度下會有合併的機會?」
「沒錯。倪采在很久以前就把她的故事分享給我,甚至也有分享給部份關在這個Cube的意識們。她實際分享到什麼程度,我沒辦法一一細究,畢竟我不是其他人。而她給我的信念就是相信你會走來這裡。她的腦已經處於生理上的死亡,她的意識結構屬於我沒辦法斷定的狀況,雖然沒辦法向外求援,還是可以與Cube的人溝通。」
「原來如此……」
「你想到了什麼?」
「原來倪采是信仰的原因在這裡,我在貪螺遇到的那個假張鑫,他提到倪采是大家的信仰,原來如此……」
「沒錯,實際上你我能在這裡見面,也是因為倪采的能力。而張庸跟張鑫這兩個人為了要完成目標,不惜代價地重複測試,其實也就是跟佳恩做一樣的事情。只差在張鑫、張庸他們的生物生存結構可以隨時抽離自己,再次轉移到不同時空之中,像是玩遊戲重新回到上一個儲存點那樣。而佳恩可不是鬼魂,她得要逼自己在同一個時空之中做不同測試才可以。」
「這怎麼可能辦得到?」
「那應該是信念吧?佳恩與戴衍透過催眠機制,試著讓很深沉的理念深植在潛意識中。在2001開始到2003年之間,甚至在戴衍死去以前,每一天佳恩都會透過自己的意識穿隧到2012年8月7日倪采的身上,試著改變那場車禍的任何細節。從那輛老福斯可能的行經路線、倪采的走路路線,兩者之間是否存在可能任何改變的交集線。而佳恩與張庸他們之間最大的差異在於她的宇宙可不是重新續關的遊戲,而是一個只能從頭玩到底的單次式遊戲。每個測試的結果,都在她那個個人宇宙中進行改變。每個測試都得從那一天進行微小的改動才可以。譬如說最簡單的方法應該只是讓倪采不要出現在8月7日的那條路上就可以,照理說有很多方法可以達到那樣的效果。然而世界的運作是極具複雜的動態系統,你可能以為在一週前更動了一個事件,讓倪采暫時離開城市也好,但『那個更動』的本質卻以一種無法言明的角度之下,以另一種巧合方式,最終還是讓倪采在8月7日再次出現在那條路上。會有這樣的結果或許只能以──」
「不可能有無限多組的平行宇宙來說明?」
「沒錯。那是萬物以一種我們沒辦法描述的科學狀況去維持運作的,或許命定論與平行宇宙在不同的觀察座標系是一體兩面的,要從A宇宙完美切換到你所認可的B宇宙,一旦這中間牽涉條件太嚴苛的轉換,那A宇宙能夠完美分裂出B宇宙的機率是相當低的。因此A宇宙的角度來看,就像是荒謬而不可擊敗的命定論一般。最終,佳恩找到了一個最大因子的變化,當她生下你之後,很快地觀察有了你之後的未來,存在什麼改變的可能性。
一開始雖然還是沒辦法改變結局,但是整個宇宙的路徑、組合是完全不同的狀況,而這也是相當合理的可能,多了一個家庭成員,每個瞬間都有可能製造出一個全新的變因。而最終佳恩發現,她得要確保倪采得控制老福斯出事的路徑才可以,另外必須得成功檢起遺落在現場的項鍊才可以。有了那個項鍊存在,與被倪采拾起,將可以阻止那場車禍之後的衍生效應,也就是執法單位無法對那場車禍有任何調查改變的可能。」
「因此,她是依靠著在2012年之前的所有變化,改變了A宇宙的結果?」
「沒錯。對我們而言,意識只有還活在軀殼當中,就不具備與鬼魂有同樣的特性。我們自始自終只能在命定論之中活著。雖說如此,這種事情也只有具備異常的意識能力才辦得到,佳恩、倪采或者你。」
「我……我也可以?」
「張庸他們或許早已研究過你跟倪采的過去,他們比你想像中得更瞭解你。他們肯定清楚你的特別,才會將你帶到這裡。而倪采也是這麼跟我說的。即便張庸他們如何倚靠意念的機制以平行宇宙資訊爆破的方式,在不同分支平行宇宙中測試。然而你所在的這個宇宙存在一個他們忽略的事實。」
「是什麼?」
「簡併。」
「什麼意思?」
「化繁為簡一直是一種美,在數學上來說更是。因此無論過去、現在、未來以哪種機制在調配,也無論是佳恩還是張庸他們做的任何改動,都無法改變的一個事實……就是多重宇宙即便像是各自飛舞的葉片,它們在落下的過程中,仍有一種軌跡節點會被共享、使用。因此你意外地出現在這個夢境空間不是巧合,而是『簡併』帶來的必然狀況。倪采相信,一旦張庸設法要讓你走進Cube,無論他如何改變這中間哪一個細節都無法改變你會進入這個空間與我交談的機會。想法一旦形成,就無法改變它即便是改變一切的起點。我的過去早已被自己的好奇心給殺死。我既不能控制過去,也無法掌控未來,只能控制當下在我眼前所出現的一切。我的存在假設存在於張庸認可且選擇的多個多重宇宙中,無論是10個還是20個,這些宇宙的我只要堅守一件事就好。那就是你會出現,而我得把我知道的訊息帶給你。」
「但我能做什麼?」
「毀滅Cube,回到現世把那該死的機器關掉。」
「不……我原本應該是要救老姊的。一旦我這麼做……」
「你想起你怎麼過來這裡的嗎?」
「我⋯⋯我不知道。」
「想法一旦形成,你就能做到。一般的人即便擁有想法,但因為不具備能跨越夢境之間的最小能障,他們無法化不可能為可能。而你跟你家人們,擁有這個天賦。」
「但現在呢?我可是透過了一個莫名的鬼魂帶來的連續夢境跨越到這裡找你。我們能改變什麼嗎?你或者我姊、還有被困在這邊的人們──」
「帶你來的人可不是什麼陌生人。」
「他是誰?雖然我問了很多次,但他拒絕透露。」
「你準備好了嗎?」
「什麼?」
「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各自的時空中活著,卻可以在同一個時空中相遇。倪采在很久之前就告訴我,這裡每固定一段時間就會放新人進來,他們來自於在各個實驗室、大學、講座、課程。張庸適合與人溝通,說服對方。這些白老鼠戴上了Fan Studio被帶進了貪螺這座城市監獄。」
「這是為了什麼?」
「他想試著圈養人類。」
「這瘋子……所以這裡出現的所有人都是被困在這裡的人類主意識?」
「絕大多數都是如此。不過說圈養好像太高Level了,實際上他覺得這一切很有趣。」
「有趣?」
「他與你、我不一樣,他是經過流亡的靈魂,為了走出最後一個恰當的宇宙之路,在『樞紐』中不停研究、重複、執行無窮的迴圈。某一種角度上來說,Cube變成了他覺得有趣的形狀。他依照自己的喜好,打造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城市。只要想紙醉金迷,他就戴上Fan Studio,走入貪螺,為自己換上新的臉孔,過上美好的夜晚。然而他可能忽略了Cube的幾個設計前提,你認為這裡的夢境空間永遠是現實生活的30倍嗎?」
「這個數值會有變動?」
「貪螺的設計使用了與現實相似的物理性質。無論是誰都難以在裡頭感受到時間的流動。最早設計這座城市用意是當作一個大型的補給站,類似前進基地的概念。可以讓進入Cube的我們可以以貪螺作為支點。大家以為時間在這裡是被拉長成遠超於30倍的長度,然而實際卻不是。」
「你這麼說讓我想起,我曾經在沙漠冰晶訓練時死去過,雖然實際Fan Studio只控制了三秒的REM時間,但我卻感覺到那近乎一輩子那樣久。」
「那就是Cube內設計的重要意義。它抹平了『時間』賦予我們的價值,使其混沌。你可能以為你待了三十年,但實際可能並非是時間的流逝。時間像是被無限膨脹,肉體維持在原始進入Cube的狀態一樣。因此即便兩個人在現實世界差距半小時的時間前後進入Cube,前者可能覺得自己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在等待後者進來。然而又因為我們對時間迷失的狀況,即便是更早進來Cube的人就跟提早三十分鐘進來的人一樣。兩者都覺得自己似乎在Cube待了一輩子。」
「好……這我大概清楚,但是這跟我問的問題──」
「剛剛帶你來的人是──戴衍。」
「什麼?他不是在……好久以前……」
「那傢伙為了追查張庸也是掙扎了很久,最後依靠著強佔某一個人的意識前往貪螺。我、他、倪采都在溝通可能解決張庸的方法。唯一可能性就是『樞紐』所看不到的視角才有機會將重要的計畫付諸行動。」
「你說張庸可以透過樞紐知道這一切……但他要怎麼進入樞紐?」
「他得要先退到現實世界,離開原本蟄伏的人類主意識。一旦他取代了我的身體進入貪螺,只要他還在貪螺就沒辦法抽離意識。一旦沒辦法使用樞紐,就沒辦法試著從中改變揀選的宇宙。我跟你之所以現在處在這裡,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對張庸來說是第一個初見的宇宙;二是即便是這樣的宇宙早已見過,但是他可以接受的宇宙。以二的角度出發,反過來推斷,那應該是我們極大可能失敗的宇宙,因為他已經有能力使其校正。如果不是二這個結論,極大機率這是宇宙一。」
「這沒可能知道吧?」
「樞紐之所以無解的地方是他可以全面探究各個時間、角度的細節,然而最大的問題是可能沒辦法細緻探究到夢境之內的細微結構,我跟你處於的密室空間,是我最早設計前線的避難裝置。四周都是透過『想法』的加持,來杜絕內外的聯繫。依照我現在累積的知識,如果樞紐可以探究到甚至我跟你現在的交談,那代表這個宇宙會被張庸捨棄的可能很高。但倪采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在Cube之內與大家溝通,維持了相當長的時間。因此有兩種可能的狀況,一是張庸近期已經太少回去樞紐反覆確認計畫的安全性;二是從樞紐觀測的角度沒辦法看到我們。」
「所以我現在所處的宇宙,假設不是張庸認可的宇宙,極大的可能就是新的宇宙,過去從未走過的一條路。」
「也代表我們唯一的機會。」
「什麼機會?」
「我們會設法讓張庸困在貪螺,在這段期間,你只要能毀掉Cube,讓我設計的系統全面下線,這些困在貪螺的人類意識也有機會回到現世,包括我在內。一旦我也有機會回到現世,代表我也拿回了主意識掌控權,另外可確保他沒辦法使用Cube再製造出詭異的世界。一旦想要強佔我們的意識,那只會是單一個案。如果單獨要鎖住一個意念,靠著單純的古老技術就好。」
「你們已經有計畫了?」
「為了要將張庸拖住,你得真的走進他給你的陷阱。他會給予你一個與我相同的夢境空間,讓你誤會是可以走進接近倪采的夢境空間。而當他想要返回貪螺起點,試著強佔你的人類主意識時,戴衍會拖住他。這時你會有一定的機會要脫離貪螺。」
「這……我可做不到。我根本沒有返回原點的技術,原本寫給我的資訊只有去程的攻略,假設我就這樣回到了沙漠冰晶,一旦陣亡……」
「倪叔會幫你。」
「什麼?」我從未想過會從戴文傑口中說出這句話。
「他比你早一步進來,雖說如此,也相當熟悉貪螺這個地方。至少在巷弄之中穿梭比你更能理解小細節。」
「等等……我可是離開柳村時還看著他正在執行任務。」
「同一個理由,時間性。他在你進來以前做出了決定,因此我們也更有把握,也有最壞的打算。他會協助你離開貪螺,請你一定要相信他。」
「不過就算如此……一旦毀滅Cube。」
「你在擔心你姊,對吧?」
「她會怎麼樣?」
「由於她的腦部受損相當嚴重,一旦Cube關閉,應該就會是腦死狀況。她的意識很有可能沒辦法返還到自己的體內。如此一來從開環弦與閉環弦角度來看她,應該非常接近鬼魂。」
「這也在你們的計畫之中嗎?」
「她清楚這個選項。」
「雖然口口聲聲地說要打敗張庸,但一旦Cube毀滅,唯一受害者只有她,不是嗎?」
「阿光,從犧牲的角度看待這一題會沒有終點。結論是這個方案,戴衍、倪采、包括張庸都會回到屬於閉環弦狀態,而其他人則是返還到自己的主意識──」
「我有辦法去見她嗎?時間允許嗎?」
「你是透過連續夢境的狹道過來的,現在對於貪螺來說,你還處於被雞蛋、垃圾攻擊的剎那之下。連續夢境提供的額外時間效果在貪螺也會無限延伸。只要你能發揮你的天賦,你會有很長的時間可以跟你姊道別。」
「我還沒做好決定……」
「我清楚,但容我多說一句。」
「嗯?」
「你所在之處,是我們難能可貴的機會。」
「我當然知道……但你知道這一切都太複雜了,也相當荒唐。」
「倪光──」戴文傑的話停留在半空中就消失了。
只要透過想法就好嗎?
這是我跟姊姊的天賦,對嗎?
為什麼我直到此刻才有辦法使用?
每一個問題背後會不會又是一個被決定好的宇宙?
我有很多疑問,也帶著很多疑問來這裡。
她在我面前,背對著我。
是她沒錯。
當她轉過身後,我倆都一同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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