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倪中育|Cube |貪螺 ▌
咖啡館的人當然都嚇了一跳,當我回神之後我看見那些人正驚恐地看著我,接著我能感受到我右手指關節的疼痛。也許我不止揮了一拳。不過還沒有出聲制止我,大家保持沉默,就像我是空氣一般。
「我是不排斥你用這種方式敘舊啦……」那傢伙爬了起來,帶著不可一世的笑容。他無論化成灰還是成為空氣中的細屑我都能認出來。
「你媽的怎麼會在這裡?」
「都是為了你的兒子,或者說『我們』的兒子。」他的咧嘴宛如荒唐的笑話,他似乎可以清楚我的憤怒在哪裡,為什麼?我雖然極度憤怒,但內心那份冷靜似乎從某一個角度把我的情緒接住。
為什麼?
「閉起你的臭嘴。我問什麼你回答什麼。」我說。
「那就好好坐著聊吧?你大概已經清楚這裡跟Cube其他地方不太一樣吧?」戴衍望著四周,我猜測他知道我觀察到了什麼。現在坐在咖啡館內的人多數都不是投射人物或者意念,我甚至沒有感受到夢境的任何擾動。總之,打從走進貪螺開始,我就瞭解這麼多年來,戴文傑始終是一個騙子。
我們將桌子擺好,灑出來的咖啡用厚紙巾擦拭。而擦拭的同時我也同步觀察著毛細現象或者諸如之類的蛛絲馬跡小事。
「你可以問任何事。」
「你跟我老婆做了多少次?」雖然愚蠢,但這是衝過我腦門的第一個問題。
「很多,我沒辦法計算。」他看起來相當灑脫。
「我幹你媽的。」
「儘管罵沒關係,阿育。」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佳恩為了救倪采,找了各種方式。最終我們算是找出了一個可能性,據佳恩所述,2012年發生的車禍的確是完全避不開的錯誤。雖然我們做到了,也為此犧牲了很多事情。」
「犧牲?你跟我談犧牲?」
「我是被那個兩個瘋子整死的。」
「兩個瘋子?」
「原本那起車禍的亡者──張氏兄弟。他們原本想試圖要反轉那起車禍,但實際上沒辦法做到,因此腦筋就動到了其他人身上。他們的野心就是想要強佔一般人的主意識。而這套架構則是你熟悉的,阿傑一手創造的系統。」
「我不懂,這在時間軸完全說不通。那起車禍我知道,那是2012年夏天的事,你的死可跟那時間點完全對不上。」
「你可沒死過啊,阿育。你以為我現在坐在這裡是靠什麼方法?」
「你也是強佔其他人的主意識?」
「那是我們鬼魂唯一可以做的事。只不過這種事情都是暫時的,人類大腦的REM睡眠有分層次,一次睡眠之中隨著時間過去,每次的REM睡眠品質不盡相同。而鬼魂要從中做手腳,不過光是如此不可能維持永遠的取代。你應該比我清楚,Cube的本質是什麼。」
「人造觸發的REM睡眠,會提供人體一個相當完整、穩定的REM睡眠。」
「加上什麼呢?」
「Cube的時間性?」
「夢境與現實世界對比來說,一般來說有三十倍的時間長度,而貪螺則是會往一個難以計數的倍數拉伸。這裡可是塞滿了回不去的人。」
「這跟我以前碰到的夢境狀況完全不同……沒有投射人物、沒有邪惡的意念,單純可以感受到是血肉之軀的靈魂活在這裡。」
「貪螺之所以會把物理系統維持現實世界一樣,只是滿足那兩個傢伙的個人私慾而已。」
「我不懂……這裡可是戴文傑一手打造的──」
「阿傑的主意識早被關在這裡許久,比你我都更久。」
「什麼……那我一直以來合作的人是誰?」
「張庸,也就是張氏兄弟其中一位。那個傢伙你可能幾乎沒聽過。他幾乎只讓弟弟張鑫名字出現在我們之前,包括他們玩弄我的意識的時候也是。」
我很難接受眼前的所有狀況。
「我沒辦法跟你說明更多複雜的機制,包括那對兄弟到底怎麼把現世搞成這樣。我只能將我們可以擁有的籌碼告訴你。」
「我可沒說要跟你合作。」
「我有我的工作,至於你的部份就看你自己了。」
「你為什麼說得一副你好像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不是未來,而是它一直在發生。」
「什麼?」
「你會出現在這裡並非是巧合,而是你做出了決定。你在走上來這裡的路上做了決定。」
「我……」
「我們都做了決定,都一起來了這裡。」
「你想說什麼?」
「我得阻止張庸,我比你熟悉這裡,也知道他的伎倆。他能夠透過貪螺的門製造出臉部的隨機外觀,藉此混淆他人。當他帶著阿光準備走進他設好的陷阱時,我會拖住他。」
「等等……什麼陷阱?」我雙手不由自主地比出了『等等』的動作。
「他想將阿光永遠困在自己設定好的夢境空間,而重回到Fan Studio傳送的起點,就像是他過去擷取戴文傑的身體一樣。這次也一樣如法炮製。而你的工作有兩個,一個是協助阿光逃出貪螺,第二個是如果阿光有任何不測,你得要繼承他的任務。」
「任何不測……你在說什麼?」
「在貪螺死去是很危險的。意識會陷入完全無法計算的時間洪流之中。任何只要走進貪螺的人,隨著待的時間變長,死亡之後意識要返還身體的難度變高了。其實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讓這些人類意識在貪螺內死亡就好,但張庸不做沒把握的事情,那是他的下下策,一旦出現了任何他沒有辦法掌握的情況,他會痛下殺手,如此一來阿光就會陷入無窮無盡的虛無之中,在意識來不及返還現實世界之前,張庸只要接手他的身體就好。」
「如果你已經知道阿光會陷入這樣的陷阱,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沒辦法跟你解釋時空這種事情。」
「我不懂……這太混亂了。」我搖頭。
「這是只有One shot的機會,張庸最大的破綻就是來自於他的不滿足。如果他滿足現況,倪采跟阿傑的意識都會永遠被鎖在貪螺之中,而我的潛入也不存在任何意義。所有這些路上大家的死都只是枉然。」
「所以他有辦法一直校正只要想要的路?」
「是啊。那是可以的,但沒有一個人做得到像他做到的事情。我們這些死去的人有個東西可以觀察世界,叫做『樞紐』。他透過了自己的觀察,在某一個時空之中埋下了所有因子,他知道自己的死無法避免,因此他依靠著這個『他必死的侷限世界』打造了一系列的狀況。柳村的收復、佳恩的死、我的死、延續車禍、使你受迫擊碎女兒的頭、讓倪光背離家庭,這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嘗試做過許多干涉,但那些干涉在他的計畫之下顯得多餘又微不足道,甚至每一次的行動要是沒有設想清楚,那就會像是一種反射鏡,成為他揀選下一個宇宙會避開的條件。」
「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說是科幻小說都太誇張。」我感覺我的喉嚨非常乾燥,有一半是爭論;有一半是來自於未知的恐懼。
「我需要你的幫忙,無論你多恨我都無所謂。現在這個宇宙可能是他尚未碰觸到的宇宙,我們的目標就是設法讓他無法抽離自己的身體。確切來說,他因為取代了戴文傑的意識成為了戴文傑,在Cube之內不能輕易地脫離這個束縛。而一旦他用了回到現世就可以脫離原主意識的身體,進而透過樞紐重新選擇新的宇宙來破關。」
「我不理解,我就問……他為什麼可以這樣搞,而你不行。」
「我……」
「對。」
「我剛剛說過了,我早已落後他太多,每一步都在他曾經找過的宇宙之中。他永遠比我更多的背景知識,誰在哪裡會造成什麼狀況都了然於胸。只有一種可能可以與他平起平坐的機會,就是現在這個宇宙。」
「你怎麼推論的?你怎麼知道這是新的宇宙?」
「你做出了選擇。阿育。」
「我?」
「張庸選了一個你有辦法說服阿光來的宇宙,滿足這個條件的宇宙或許很多,而你也在這條路上選擇了自己先走進貪螺。我、戴文傑還有倪采都在貪螺裡,我們早已忘卻『時間』給予我們的意義。嚴格說起來,我們已經失去了擁有時間的自由,剩下的都是無窮知識堆疊而來的混沌。由於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所處於什麼宇宙,或許我們屬於任何一個宇宙,因此每一個宇宙的我們都要盡心盡力看待『從貪螺而來的機會』。你就是那一個。」
「這說起來根本就是把命定論跟平行宇宙混雜在一起的狀況。」
「阿傑曾經告訴過我,宇宙不會無限分裂下去,雖然我不懂為什麼,但那是他信奉的道理,也因此張庸所把持的宇宙可不會是他說得算。一旦我們三個清楚有什麼『新的元素』摻入了貪螺,那就代表這是我們的機會。」
「這是第一次?此時此刻?」
「我無法預言以後會不會有類似的狀況,但你存在在這裡的可能,代表我們的勝率又高了一些。」
「所以你有辦法跟倪采跟戴文傑溝通?」
「完全是你無法想像的通訊方式。我們都是透過倪采的思想溝通的。你應該很清楚她的天賦吧?」
「但現在……她還有辦法做得到?」
「雖然她的肉體已經無法讓她超脫到人群之中的集體潛意識,但她的意識可以在Cube內來去自如。她能透過我們留下訊息,當我們某時陷入了REM睡眠,則代表了她準備給予我們訊息。」
「所以她有辦法運用這個技術──」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我們現在處於有可能會被『樞紐』監視的視角。」戴衍的眼神似乎要讓我自己清楚我自問的問題解答是如何,我的疑問是小采如果能控制Cube內的所有意識,應該有機會阻止進入貪螺的張庸吧?
不過假設戴衍所說的樞紐為真的話,
就代表一旦張庸回到現實世界,
他若透過樞紐尋找資訊時,
我跟他的對話就會成為知識背景的來源。
必須要走進樞紐沒辦法看到的視角才有辦法安全的交談。
是這樣嗎?
「所以阿光會怎麼做,你也沒辦法透露?」我問。
「你算是很聰明,上述我們交談的都是張庸會知道的無聊事情。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我們會怎麼做。」戴衍將一張紙條放在我手上。
他點頭,眼神中透著像是一輩子得來不易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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