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伊紗,我是夏安。」
窸窣的開鎖聲音結束後,門後出現的是沐浴完的伊紗,完全素顏的她鬆鬆的罩著白色浴袍,雖然不像白天時那麼完美無瑕,仍然神采動人。
「啊啊啊,抱歉,我不知道妳已經要睡了,還是我明天再來?」夏安一陣驚慌。
下午拍攝工作結束後,伊紗、波波和工作團隊不知道在談些什麼,那種又像閒聊又像談工作的氣氛,讓夏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站在哪個距離才好。等一會兒,他們往其他地方移動,工作人員撤場,伊紗和波波沒有叫住夏安。
那就是該撤了!夏安原本打算回到家裡再慢慢寫,但六個小時的車程可能會磨損感官,以及增加她胡思亂想中的交通風險。她決定抓住最鮮明的感受,快速寫出草稿。這個管制森嚴的莊園裡不像是她這種閒雜人等可以逗留的地方,萬一她寫作起來完全屏蔽外界感知,莊園警衛放狗咬人可就淒慘難言。左右打量這個這輩子可能沒機會再來第二次的地方後,夏安歎口氣,放棄探索一番的念頭,撈出手機,用Google Map尋找附近評價最好,不會趕人的咖啡館或酒吧,專心把稿子寫出來,希望趕快完工寄給伊紗過目。
夏安運氣很好,不遠處就有一家度假飯店的附設cafe營業到凌晨,興高采烈的開車前去。
星期五下午,來觀光度假的人潮尚未出現,正是個安靜的空檔。從側背包裡抽出筆電,夏安藏在角落享受醇厚的咖啡香氣。她剛剛啃完一顆漢堡,桌邊還有咖啡和杯子蛋糕。演藝圈真辛苦啊,他們的字典裡沒有午餐這個詞嗎?夏安很難想像伊紗頂著妝髮要怎麼進食,但工作人員好像也沒吃東西。
補充完能量,夏安特別帶勁,她一邊嚼食一邊放空的時候,思維已經整理出來,文字漸漸釀出一種醉人的氣息,那是寫作者一聞就知道的迷人漩渦,接下來的兩三小時即將和外界的聲色光影斷開連結,只剩下雜沓紛來的畫面,撩亂浮沉的文字,釋放風暴般的能量,亢奮騷動,既沉淪又昂揚,夏安源源不絕的將感受流瀉指尖。
啜一口冷咖啡,嗑掉剩下的杯子蛋糕,夏安寫完稿,放鬆下來伸展筋骨。
「真是懷念啊……」夏安自言自語喟歎起來,暫時沉浸懷舊的心情中,彷彿回到讀大學時參加學生會,負責會報事務的時光。那時興沖沖的趕稿、被學長姐狂電,或是在學校裡的比賽、活動、演出間不停奔走,大夥聚在一起構思主題或抓耳撓腮的產出採訪稿,就算蹲在路邊打筆電仍是稀鬆平常,能在咖啡館好好寫上幾小時,已是極為舒服酣暢的享受。
大一菜鳥時光,最先被派去的就是耗時間的球賽報導。真正的新聞從業人員一個行程接著另一個的趕著,但學生時代的採訪常常很多時間就是耗著等待,偷懶一點的話拿公關給的稿子,主編不介意就行。但一手資料更有意思,反正看球賽等待的同時能做很多事,夏安感恩網路,讚歎筆電,一心多用的腦袋總不會無聊。
夏安的人生路徑很隨興,她的大一生活意料之外的是,最後混熟的還不算是球隊球員們,而是他們共同依賴的運動防護隊。他們人都很親切,或許來自喜歡幫助他人的熱情陽光特質,愛好分享,不厭其煩。夏安在旁邊幾次觀察著、聊著,偶爾幫點小忙,他們隨口教夏安運動防護員的基礎知識,更熟之後,鼓勵她去修習相關課程、參與見習,如果可以去考證照更好。
運動競賽本身雖然刺激,學防護員技術更加深看門道的另一種樂趣,等待的時間不再無聊,較能理解種種突發狀況,例如傷到十字韌帶就大大不妙,外側踝扭傷預後也是困難重重。夏安常被說挺有這方面的天分,應該要好好發展,能幫忙的事也慢慢變多,竟靠著這個和不少球員混熟,拿到獨家內容,這又是她始料未及的。
球員受傷需要即時照護,嚴重的話不能再上場,偶爾還得等上不知幾場的賽事才能和球隊一起離開。照護他們時,可以順道聊一聊(反正對方逃不掉),算是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他們看起來齜牙咧嘴的,倒像夏安在拷問他們一樣。
反覆受傷,是運動員的宿命。幾次夏安和傷兵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漸漸拼湊出運動員孤獨的奮戰之路,夏安覺得那一長串受傷的歷史聽起來真像是英雄旅程。一般人看得到球員的英雄光榮時刻,哪裡能見識背後的血淚苦難?不知比常人減肥過程痛苦多少倍。夏安的心在呼喚著,應該要把這些處境顯象共享,相信這歷程能引發共感,帶來啟發。
大家都喜歡撼動靈魂的故事,這才是運動精神所在。本來有點陷入低潮的布萊恩,機緣湊巧之下和夏安聊了許多,原本的當紅炸子雞只要一受傷,立即身價大減,運動員的身心壓力不是一般人可以體會的。經過布萊恩同意,夏安寫出他漫長痛苦的復健之路,令人驚歎的意志,嚴厲的執行自我重建,不放棄一絲一毫的改善增益。主編還虧夏安收布萊恩多少錢幫忙他形象行銷。文章刊出之後布萊恩翻身學校紅人,球隊跟著人氣上漲,布萊恩特地請夏安吃飯。
不知何時,那些球員們開始叫夏安「神之手」。想到這裡,夏安不禁好笑,她竟然靠著這個成為球隊之友,算是某種層面的走後門嗎?運動防護隊的朋友們跟著起鬨這樣叫夏安,她新聞系的同學倒是覺得這綽號不太政治正確,沒有跟著鬧她。學生時期大家都喜歡這種玩世不恭的惡趣味,女生被稱呼為神之手,她都不知道該覺得驕傲還是荒謬。夏安彷彿混出什麼名堂似的,將錯就錯,默認這名號,把它當成大學採訪生涯的銘印,雖不輝煌,但夠莫名其妙,想起來都忍不住流露自嘲的微妙笑意。
畢業後,基於一種懷舊的心情,夏安用神之手的帳號名稱。然而,像大多數想要低調的人一樣,鮮少提及自己可被辨認的特徵,例如性別、年齡、學經歷,當然也絕不會和之前的朋友互追蹤。夏安的烏托邦網路世界觀中,想法和意見,該是如此中性,世界大公民時代,單純的表述自己的看法,傾注流灌在網路世界中,平凡而誠懇。
伊紗怎能只憑「神之手」三個字就認出夏安?或者夏安不小心在哪一則貼文中說出只有同一所學校才會知道的事或傳統?也許有可能。最好不是演藝圈的人脈可以如此驚人,她這樣無足輕重的人都能被探查到的話,這圈子未免太變態。夏安認為現在既然已經接受這個臨時工作,再追問原因已無意義,也許伊紗就是直覺驚人,記憶力也驚人,果然是學霸。
整理好心情,夏安拿起手機關掉勿擾模式,準備把文稿傳給伊紗,這才發現錯過伊紗的訊息!
哎呀,糟糕!夏安急急讀取伊紗的訊息。
「夏安,我下榻飯店附近有個很不錯的聲音博物館,有興趣的話在那邊逛一下,等我稍晚工作結束,聊一聊。」後來,又傳一個訊息說她工作已經結束,夏安還在的話,可以隨時上來找她。
夏安一看時間,晚上八點多,真是太沉迷,剛剛發呆太久嗎?她還真沒料到伊紗這麼急著想看草稿,之前談工作時說的「一開始快一點」,原來是認真的?!夏安輕拍自己胸口,還好,本來就打算記憶猶新時馬上下筆,不然要怎麼給她交代?車都開到半路才發現自己什麼都還沒寫嗎?而且,連命運之神都幫忙夏安,她正好選到伊紗下榻的飯店!
夏安趕緊回訊,並且附上剛剛潤好的草稿,跟她說十分鐘之內可以到她的房間,如果不會太打擾她的話。這樣應該可以被原諒吧?夏安這時才想起,自己離開的時候沒有先跟伊紗和波波打招呼,哪門子的助理是這麼粗心的?夏安暗自懊惱,伊紗對工作的要求真是完全不馬虎。
伊紗馬上回覆一個眨眼的貼圖,以及她的房號。
喔,眨眼,她一定是故意的。亂眨眼電及無辜,真不道德,夏安想著她下午收到的實體眨眼,意外自己心跳微微加速。
夏安在心裡偷偷扮個鬼臉,僥倖僥倖,伊紗應該沒生氣,可以挽救自己根本工作遲到早退的壞印象……但並沒有,夏安說自己十分鐘就能到,還真是高估自己找路的能力,也低估這家度假飯店的規模,在穿過不知道幾區的暈頭轉向迴廊後,最後她還是靠著房務人員的指引才找到伊紗的房間。糗!
夏安猜想演藝界人士應該大多晝伏夜出,晚上八九點不算太打擾,但是一開門看到伊紗穿著浴袍一副慵懶的樣子,暗罵自己神經大條,竟然佔用她私人休息的時間與空間,演藝人員最重要的不就是美容覺嗎?
「還沒還沒,白天的穿搭讓身體很累,現在比較隨意,希望妳不會介意。」伊紗微笑示意,讓夏安進入房間隨意坐。
隨意坐?和上次見面的飯店格局不同,沒有接待室,夏安就近拉個椅子坐下。房間裡沒有另一張椅子,伊紗沒坐在離夏安較近的床邊,而是倚著梳妝檯站著,夏安抬頭看她,更增加她身高的優勢。我有多久沒看過這麼高的人?夏安思忖著,應該是離開大學之後,就很少和球員們接觸。夏安身高還算中等,但這兩次和伊紗見面,都覺得自己真正矮人一截。空氣裡有一種很吸引人的香氣,是伊紗常用的香氛嗎?
夏安思緒四散飄飛時,伊紗先開口拉回她的注意力,「那篇草稿我已經看完,我很喜歡……」
夏安還沒來得及接話,伊紗拿起梳妝枱上的手機念著:
「任何風情萬種的女星都能夠性感與天真雜糅,高冷疏離且煙視媚行,華服優雅、嚴妝狂野。女性之美已經被開發到極致,攝影師也完全知道怎樣的鏡頭和表情可以撩撥人心,伊紗無庸置疑也能做到。那麼,還有什麼可以期待這一張照片不同於其他千千萬萬張被捏塑、被矯揉、被消費、被計算過的欲望美照?那應該是來自於她節制而帶侵略的眼神,流露著調皮的算計卻沒有獻媚取悅的意味,身著褲裝的驚人長腿率性一踢,仍是動人的女性美,解放所謂的端莊束縛,增添個人魅力詮釋。也許是因為這個動作逃離男性凝視,使這樣的中性形象更加耐人尋味,突破所有既成的美感想像,等待有人摘下標識的桂冠。」
又來了,夏安微微臉紅,伊紗的聲音真好聽,以及,拍攝時華妝的她和眼前罩著浴袍格外素淨的她,再次於夏安的腦海裡捲起風暴,她真的幾乎很要冒犯的說,伊紗好性感。但,當面主動稱讚對方很性感?這算什麼??夏安的社交情境裡從來沒有這一幕。
「哇噢,我沒想到妳可以把它讀得這麼氣勢澎湃,簡直像從閒聊小品變成社論。」夏安脫口而出她對伊紗聲音運用的驚歎之情。
「所以妳是用閒聊小品的語氣寫的?」她的語氣微帶調侃。
夏安一陣窘意,哎喲她確實沒用寫網文閒聊的語氣,伊紗這種讀法也是可行,工作上伊紗超乎想像的認真,自己最好不要再胡言亂語。還好沒讀寫她穿薄紗的那一段,不然會超……尷尬的,她不想回到當時的震撼感受。算了,反正伊紗是專業的,無論如何她都很自在。夏安忍不住很洩氣想到,在拍攝現場大家都很酷,只有自己被伊紗的美色驚呆。
看起來,伊紗似乎對這一段還滿喜歡的,所以這是她想要的方向嗎?現在總算拿出一點成績,她的尊嚴指數有上升趨勢。
不過,伊紗是心口不一嗎?明明讀的時候有愉悅的笑意,為什麼卻輕輕皺著眉?
「有什麼需要調整或修正的地方嗎?第一次交稿子給妳,希望可以明白是不是符合妳的需求?」夏安保持鎮定,拿出以前大家討論稿子時的柔性語氣,畢竟在時尚這塊陌生且完全無法理解的領域,夏安預期稿件會有錯誤,希望伊紗可以很直接給出意見。
「沒有什麼要修的,不愧是神之手,這麼快就完成。今天的工作成果還不知道要多久雜誌才會推出,所有的內容都是要保密的,切記妳寫的東西只能給我看,不能外流。」夏安點頭表示收到,但這還是沒有解釋為什麼伊紗皺眉,還是她不知道自己在皺眉?
「伊紗,妳知道我以前在學生會待過,被退稿是很常見的事,想修什麼都沒問題。」夏安想再試一下,寫作這種事,有碰撞才有火花。
這回伊紗倒是揚起眉打個問號,「妳對自己的作品沒信心嗎?工作上的要求我不會迴避溝通。」
「但是妳剛剛在皺眉,我注意到了。我只是想表達我對這次的工作充滿熱忱好奇,有什麼意見都令我期待,這會刺激我觀察和思考的深度廣度,任何意見都行。」就算伊紗說她品味很差也可以,這方面她不需要被寬待。
伊紗偏頭想了一下,然後恍然的說,「喔,不是,不是因為讀妳的文章,是因為我的腳。今天拍攝的時候,不是有一段鵝卵石鋪成的路嗎?我光腳走的時候,好像扭了一下。本來不覺得如何,但後來好像不對勁,我想泡泡澡就會好。」夏安領悟,伊紗的站姿暗示這件事,她試著活絡她的腳踝!
「腳嗎?哪裡?要不要讓我替妳看一看?」夏安看向她穿著飯店拖鞋的腳。
「這樣不會太委屈妳嗎?」伊紗很客氣,但夏安聽得出來她不排斥。
「不會,我算是老手吧?」夏安自信的勾起嘴角,「而且我有領助理費喔!」
波波確實給夏安助理的身分,他希望一切看起來都要很合理,要是突然冒出個助理卻沒有從公司支領任何費用,恐怕橫生猜疑。夏安覺得既然都領助理費,演戲就要演全套,她也希望自己入戲一點,不要給伊紗帶來麻煩。現在做點小助理的事,不算坐領乾薪,對得起良心。再說,終於來到她肯定比伊紗專業超多的事,她的尊嚴指數急漲看俏!
伊紗走過來坐在床邊,把腳伸直出來。
「大概是左踝,我不是很確定。」
夏安點點頭,蹲下來輕輕的觸探她的踝骨周遭是否有明顯的腫脹或錯位。
大致上來說,除了久站的水腫之外,並不太有像受傷發炎的地方,也沒有錯位造成的腫脹,應該是以前的舊傷氣結微微被誘發出來,如果放著不管,舊傷累積起來一起發作,走起路來隱隱作痛的會非常惱人。不先解除,她之後的工作再累一點,可能就會受罪,不如即早下手紓緩。
夏安站起來對伊紗說,「好消息是不嚴重,壞消息是,這需要花一點時間舒緩一下症狀。到時妳想睡的話就放鬆睡著沒關係的,我不會介意,但妳得先喝半杯溫水,給我一瓶乳液。」
伊紗起身去浴室打理好自己,為了保暖起見,她把微溼的白色浴袍換成絨暖的深藍色睡袍,並且依照夏安的要求,找一條大浴巾準備墊在腿下。換夏安進浴室,先把洗手盆、自己的手略微刷洗乾淨,把厚毛巾浸入熱水,順便將自己的手焐熱放鬆一下。春天的寒氣在夜裡惱人,尤其早晚溫差大,在咖啡館裡打字那麼久,手指有點僵。
夏安習慣隨身都帶著薄荷精油與刮痧棒,這兩樣東西在社區學苑收買叔伯姨婆們,相當管用。每次上課到學員體力不濟或精神不濟時,教他們幾招,整個課堂又會再度活潑起來。但夏安今晚不會用到它們。一方面伊紗應該不會喜歡夏安私人使用的精油滾珠瓶,那裡面不可避免的摻入人油污垢,而伊紗已經洗過澡,應該沒有人會想被人油抺上一層。二來睡前用薄荷不是好主意,可能會刺激清醒睡不好,還是用伊紗自己喜歡的乳液,既不擔心過敏,更有助於放鬆。至於刮痧棒,她擔心害伊紗破皮,決定徒手按摩來控管風險。
伊紗已經優雅的半躺臥床上,四顆枕頭像小山一樣,伊紗調整枕頭的位置讓身體放鬆,把腳伸直。
「很久很久以前妳看過我這麼做,還有印象嗎?應該記得有時候會不太舒服?」
面對安頓好的伊紗,夏安拖椅子坐在她腳邊,先用擰乾的熱毛巾輕輕擦拭她的腳背和小腿,她剛剛已經泡過澡,應該只需要稍稍熱一點,方便推開筋膜。
「記憶猶新,貝蒂的表情很難忘。」
伊紗嘴角微勾,對自己的命運很是了然。嗯,伊紗果然記憶力驚人,那不過是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貝蒂是那次排練摔下來的女生。要不是後來她曾找夏安出去過幾次,夏安恐怕早就忘卻這個名字。
「妳明天還要工作,所以我會輕一點,妳不需要忍,會痛我就鬆手。」看她點頭,夏安放心的從腳趾開始一個一個檢查和鬆開。
夏安默默感謝伊紗選的乳液氣味好聞,淡粉色的乳液是橙花加上蘭花的香氣,很適合夜晚沉靜深韻,但又不致於太豔冶侵擾。以前夏安見習運動防護員的最大障礙,竟然是很難忍受撲天蓋地的汗臭味,尤其鞋襪一脫,那汗、油、細菌種種可怕複方濃厚熬煮出來的氣味,嗅覺地獄降臨。
很久之後夏安才明白她對氣味比他人敏感許多,所以防護員這件事,大學畢業後就意興闌珊,功成身退,按摩和芳療顯得更有吸引力一些。然而已經不像大學時期可以有輕鬆的群體關係讓夏安隱身其中隨興去嘗試,加上夏安完全不打算靠此執業,一對一的服務關係太緊繃,所以只學到業餘中的業餘,手感可能不比當年。
伊紗的腳有以前苦練芭蕾的痕跡,雖然不是專業舞者那樣斑斑鱗傷怵目驚心,但這裡一點、那裡一點的有許多結點累積著。不過,這些都不是現在的重點,夏安處理腳趾的部分,一根根檢查鬆開,再慢慢摸索腳背……嗯,腳背……,滯澀的地方、浮腫的地方、咦,還有一些微微凹陷的地方,可能是舊傷。
伊紗不像其他男男女女,按的時候唧唧哼哼的,有時聽起來真的很干擾。夏安心知肚明這確實很痛,養成過程中,按過自己某些痛點氣結,那真是痛到手軟。夏安偷瞄一眼,伊紗只是繃著臉,閉著眼睛,一點聲音也沒有,但下巴會說話,倔強撐著也不知道在矜持什麼,夏安在她演的角色看過一樣的表情。
好,放輕一點,不要太執著於揉開氣結,先都順過一遍,再帶到腳踝兩側,嗯,這裡要小心一點,不要增加腫脹,先把水腫的狀況加速代謝,明天她應該就會好多了,嗯,這條筋比較腫脹緊繃,還需要再往上推到膝窩把源頭鬆一鬆才是……。
夏安進入心流狀態的結果就是,弄好已經兩個小時過去。按摩注意均衡,左腳按了,右腳也得按,不然兩腿鬆緊不一,對身體來講不是好事。再加上又要很輕、很輕,一點一點來來回回嘗試把比較難纏的地方放鬆,不能瘀青紅腫,自然要花上不少時間。雖然夏安不知道伊紗明天的工作是什麼,但她今天拍照時露出的地方都不應該有任何痕跡才好,以前夏安按人或被按之後,那種皮膚大紅大紫的狀況,不能在伊紗身上發生。
大功告成!
夏安抬頭一看,伊紗側著頭已經睡著,加入按摩的手法,果然溫和又催眠。夏安站起身來伸懶腰,接著伸展自己的手指和腿,活動一下筋骨,及時伸展等同收操。
夏安悠哉的走到浴室把手上的乳液洗掉,重新弄熱毛巾,坐回伊紗腳邊用面紙將乳液拭去,輕輕拿熱毛巾推一下她的腳背和小腿。現在確定她並未扭傷,多熱敷一下會更舒服,等一會兒再叫醒伊紗,幫她伸展。
夏安無意間把視線往上挪的時候,赫然發現,伊紗的睡袍是敞開的,所以,春光流洩,哇……原來她的胸部近看是長這樣……
為什麼裸露胸部會引起人的慾望?夏安突然冒出這個疑問。明明是人體的一部分而已,像她剛剛按過的腳。不過……人們對人體各種部位的評論,根本沒道理,說什麼爆乳俏臀、鎖骨性感、胸肌腹肌大肌肌讓人渾身發熱之類的,那是到底是什麼意思?怎麼會對人體部位有這麼多感想?身體,不過就是好看或不好看、有場景張力或沒有。白天時伊紗只穿薄紗那自信自然的肢體語言很美,應該是她的氣場撐起來的。那現在這樣,和在電影裡看到的,差異在哪裡?夏安詰問自己。電影有劇情和對手帶來挑逗的張力吧?現在像一張美麗的人物畫,像是……像是堤香畫的維納斯,不,那個是張眼的,應該是他師兄畫的沉睡的納維斯比較像。不過伊紗現在這樣,勝過所有在博物館看過的,既充滿生命與活力,又不像人物畫常別有用意,如此恬靜。真不知道伊紗對於自己擁有這麼美好的肉體有什麼想法……。
在夏安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伊紗的胸膛,呼吸起伏變了,夏安的眼光向上移……
喔不!夏安頓時整臉爆熱充血——伊紗不知道什麼時候張開眼睛直視著她。
夏安不知所措的看著伊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回望著夏安,看不出是生氣、鄙視還是其他。怎麼辦?怎麼辦?會不會被她認為是變態?這,這真的是超級尷尬,又不能說不是故意的,不知道自己盯她多久,或她到底發現這個狀況多久,噢夏安好想當一頭整隻硬掉僵直假死的綿羊,可恨的是沒辦法直接昏倒躺在地上裝死,跳過這一段……。這天長地久的對望時間,每一秒鐘都想把自己的頭髮一根一根扯直來證明沒有想歪——大笨蛋,太不專業!怎麼可以盯著人家的裸胸看!超沒禮貌的!快、快道歉!
「呃……呃……伊紗……」在夏安奮力從尚未石化的喉嚨擠出字句時,伊紗向前傾靠近她的臉頰,愈來愈靠近,夏安可以清楚聞到她身上暖暖的香氣。夏安緊張的咽了口水,兩人對視三秒,伊紗的氣息輕輕拂在夏安臉上,夏安張大眼睛,伊紗側過去輕輕吻一下夏安的臉頰,說:「謝謝妳,腳輕鬆很多。」
夏安整個石化,完全沒辦法反應過來。
伊紗往後回正上身,看著夏安說:「今晚肯定會睡得很好。」接著站起身來。
夏安不只石化,應該像風化嚴重的埃及人面獅身像,最好整個粉碎在沙漠裡,跟駱駝一樣把頭埋進沙裡不要見人!不對不對,是鴕鳥把頭埋進沙裡。演藝人員對親吻這件事應該沒有看得很重,但……現在是什麼狀況?她可能沒有生氣?還是她以為我剛剛只是在發呆?她沒發現我在亂看?所以我應該讓這件事酷酷的過去?也許她不習慣當面生氣,之後再炒了我也不一定?總之,都是我活該!夏安在心裡不斷譴責自己的變態。
伊紗窸窣理一下睡袍後,轉過身,對夏安慵懶而睡意未消的說著:
「夏安,現在已經半夜,妳是不是就留下來睡一晚?明天吃完早餐後我們再聊妳的文稿。剛剛還來不及細談,我就睡著,失禮了,花妳這麼久時間真不好意思。明天十一點我要往下一個城市去,希望我們早上可以順利談完,下次的工作誌會更有方向,之後妳還可以去逛逛附近我跟妳說的聲音博物館,很有趣的,既然妳都大老遠來這一趟。」
啊?她真的沒生氣,還要收留我這頭色狼?夏安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呃,這樣……不好意思吧,會不會讓妳睡不好?我再去要一個房間就好……」
大學時期,大家跨城市活動時,常常相互借宿,確實不覺得如何,將就一下,省點住宿費是常有的事。但伊紗沒有當明星之後的警覺心嗎?難道伊紗自動把她歸入大學同學的範疇?
伊紗不等夏安說完,「我是為自己著想,萬一半夜抽筋還是怎麼的,就再麻煩妳。而且床很大,妳放心。」
伊紗的笑看起來有點邪惡,但這完全擊中夏安尚未消褪的罪惡感。伊紗說的極有可能發生,夏安已經盡量放輕手腳,但她還沒來得及替伊紗拉筋伸展,事情就變成這樣,她沒有勇氣再去碰伊紗。從現實面考量,這家飯店的價位肯定很高,而且又是假日,夏安的助理費可能全都要拿出來倒貼還不夠,伊紗只是很溫柔的給人臺階下。
「好吧,那……那我就打擾了。」只窩一個晚上,應該還可以忍耐吧?夏安心想,她是真的很不想睡在那張床上。
伊紗先去洗手間,出來才叫夏安進去,說明哪些是她的保養和清潔用品,如果想用飯店附的也可以。然後她撩起睡袍,露出修長的小腿,跟夏安說,「妳看。」
唉,懊惱,夏安已經很輕手,結果還是有一點紅痕,萬一妨礙她拍戲或著裝就慘了,別人看到,說不定還以為誰對她做過什麼。
「呃……那些紅點點,希望可以用點妝蓋過去?」不然我就睡在浴缸謝罪,夏安想。
伊紗愣了一下,笑說:「不是,妳看,水腫消了。」
咦,對耶,雖然只有一點差異,確實看得出來。
「太好了!」原來是好消息,伊紗的體質好,這麼快就消水腫讓夏安很開心。
「我等一下應該很快就會睡著,房間裡會留盞夜燈,到時妳洗完澡過來,再調暗一點,不用拘束。」伊紗話音溫柔溫暖,夏安的心情平靜下來。
看向伊紗那張特製大床,夏安想應該可以乖乖的不要打擾她的睡眠。
「謝了,祝妳好夢!」
和陌生人同床共眠實在很彆扭,但,都明目張膽看著伊紗的裸體,還算陌生人嗎?夏安臉上發熱。
當溫暖的水流沖在夏安的皮膚上時,她才發現自己其實已經累壞。體力和腦力的消耗已經到極限,也許是因為這個工作一直讓她整天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才能夠撐到現在還沒累倒。現在放鬆下來,還真想直接倒在浴缸睡覺算了。要睡在伊紗旁邊,讓她有點緊張。
等夏安簡單梳洗完,換上飯店的睡衣,躡手躡腳的走近床邊,伊紗果然已經熟睡,呼吸均勻。躺上床,調暗夜燈,黑夜的疲倦立即壓上眼皮,今天真是好漫長的一天,不用再開六小時的回程,夏安非常感激。她已經這麼累,應該一瞬間就天亮吧。
視覺退場,聽覺和嗅覺甦醒。縮在床邊,耳邊是伊紗輕柔的呼吸聲,飯店的沐浴乳、伊紗用的保養品,種種陌生的氣味刺激著夏安。但還有一種已經漸漸熟悉的氣味,那是房間裡充滿伊紗乳液的氣味,優雅細緻卻又帶著一絲引誘,像夜晚最深沉的祕密一樣,讓人想臣服。放棄意識,就能進入恍惚,沉入甜美的睡眠;只要臣服,潛入意識之下,深入夢境,就可以看見隱藏著的祕密,而夢裡最危險難解的,就是伊紗微涼又柔軟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