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
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吃泡麵、一起聊夢想。那時的我們窮得只剩下笑聲,但也最敢講夢話。談起未來,我們總說要搬去郊區,蓋一棟有落地窗的別墅,種些植物、養隻貓,日子就這樣過下去。那個夢太不切實際,但我們都很認真,從來沒有笑過對方。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神讓我們二選一:一個擁有永生,一個能穿越時間。
我選了永生。他選了穿越。
我笑他傻,說什麼未來啊、時間啊,都沒有活得長久來得有用。永生才是王道。他聳聳肩沒回話,只說:「到時候記得蓋別墅喔,我會去找你。」
我們依然是朋友,只是見面的次數慢慢變少。他很快就搬走了,而我,還在原地累積時間和資產,慢慢變得「不太像人」。
當你看起來永遠二十幾歲時,這世界的規則就不再適合你了。朋友們老了、走了,親人也沒剩幾個。身邊的人換了一輪又一輪,只有我沒變。
他走後的第五十年,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他安詳地躺著。我站在人群的邊緣,看著他們一個個離開,最後只剩我一個人,靜靜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過了五十年。
我搬進了我們曾經幻想的那棟別墅。設計圖是我按著記憶補完的,他畫過、我修過,那些紙張早就泛黃了。我雇了管家與園丁,把這裡維護得很好,卻從未真正踏進來過,直到現在。
我早已厭倦了城市的燈紅酒綠,也對人際間的寒暄疲乏透頂。這裡很好,夠安靜,夠遠,也夠孤單。
管家有一天說,有個人每年固定這時候來拜訪,說是主人的朋友。我一愣,因為從沒把這裡的地址告訴過任何人。他說,再過幾天,那人可能又會來。
然後他真的來了。
年輕的模樣,一如記憶裡最亮眼的時候。他笑著說:「終於見到你了。」
我抱住他,像是抱住了曾經的自己。那一晚我們談了很多,聊從前的事,他聽我講這些年的無奈、疲倦,他沒問自己未來的事,我也沒說他過去的經歷。
後來他每年都會來。時間越來越短,話題越來越平淡。有時只待幾分鐘,最後只留下信封。我也學會回信,在信箱裡放好讓他來時帶走。
直到那一年,信封裡只有一行字:
「我時日無多了。之後……我們在我的葬禮上相見吧。」
我沒有回信。
只是靜靜坐在落地窗邊,看著陽光灑進屋裡。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那一刻我才明白,再長的永生,也留不住一個真正想陪你走到底的人。
我一直以為自己選對了。
直到發現——
最殘忍的,不是死亡。
是被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