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圖先來一張跑者圖。天空很美,但我的腿心情很差。)
出國前,覺得一直綁在福岡不是辦法,決定上網看看這段時間日本有沒有馬拉松可以跑。日本天氣乾爽,跑馬拉松很舒服…當然是在有練的情況下。上網一查,發現北海道的洞爺湖馬拉松今年剛好第50屆,心念一動,就報了名。
洞爺湖是個火山口湖,雖在北海道,卻從不結冰。它被稱為「馬拉松之湖」,因為這座湖泊彷彿為馬拉松量身訂作,繞湖一圈大約40公里,再加個2公里多剛好是全程馬拉松42.185公里的距離。路線除了中間有一個坡之外,其餘大致在高度10公尺內起伏。
好處是,既然是火山就有溫泉,洞爺湖周邊有許多溫泉旅館,每年洞爺湖馬拉松時,觀光協會發給所有參賽者溫泉禮券,讓你任選一家旅館泡湯紓解疲勞;壞處是,洞爺湖馬拉松的限制時間是5小時半,不完賽就會被關門。
曾經有中國跑者參訪洞爺湖馬時問主辦單位,能不能把時間放寬一點?
主辦單位笑咪咪拿出去年完賽者名錄,指著70、80歲眾跑者的名字說:「他們都可以,你一定也可以的喔(心)。」
中國跑者再問:「洞爺馬沒有獎牌,但華人很希望有個紀念,能不能發完賽獎牌?」
主辦單位的阿伯偏著頭:「我們40多年都沒發過完賽獎牌啊。」
結論是,洞爺人很硬。

(飛機下降時,看到滿滿的田,是的,我們到北海道了。)
出國前荒廢了一陣子,到福岡後,我就在各種生活的夾縫中練跑。譬如宿舍距離學校大約5.2公里,不用上志工日文課的日子,我就跑著去上學。跑完一身汗,但學校沒有淋浴室,我只好拿出日本很夯的超涼紙巾,死命地擦。
「檸萌桑,妳擦髮油嗎?頭髮好服貼啊。」「不,我只是跑來上學…」
到了比賽前兩天,室友從台灣飛來,我們約在北海道札幌的新千歲機場碰面。福岡機場離市區非常近,從鬧區天神坐地下鐵直達國內線機場只要12分鐘,樂桃航空的國內線機票是一張薄薄的感熱紙,比高鐵票還隨便。總之咻的一聲,我就從九州飛到北海道了,完全沒有移動兩千公里的真實感。
從福岡到札幌、從札幌到洞爺、再從洞爺到洞爺湖温泉街。洞爺是個很小的城鎮,車站前空蕩蕩,平均10分鐘才會看到一台車經過,每年只有春季的馬拉松跟冬季泡溫泉兩個時段比較有人氣。
因為旅館有限,方便外來跑者抵達,馬拉松的起跑時間是早上9點;若跑5個小時半,就是到下午2點半。也就是說,大部分的跑步時間,都是日正當中;今年的起跑氣溫是18度,結束時氣溫是23度。

(起跑時氣溫18度,有夠熱。這裡不是北海道嗎!!!)
等等,這裡不是5月的北海道嗎!23度是怎麼回事?我是誰?我在哪?
對我而言,每一次跑馬拉松通常是這樣的:一開始有點忐忑,覺得今天肚子怪怪的,不知道跑不跑得完;10公里感覺不賴,今天或許可以跑出好成績吧;15公里覺得噢好像有點累,但撐一下應該可以吧,加油!
然後,就遇到大陡坡了。
洞爺馬整場路線最辛苦就是21公里到29公里這段,一個長長的大陡坡,把跑者已經下滑的志氣消磨殆盡,覺得這個坡怎麼看不到終點。這時我就會想起長期跑馬拉松的小說家村上春樹,他說累的時候就「盡力將感知的世界定得更為狹隘,眼力所及最多就前方3公尺。」
既然坡看不到盡頭,那就別再看盡頭吧。就跟人生一樣,看到盡頭要幹嘛呢?專心跑好眼前這3公尺吧。
再3公尺、再3公尺,總之不能停下來,拖著腳步也好、比快走還慢也好、被好多人超越也好,總之不要停下來,只要一旦停下來,就像引擎熄了火,再發動會太難。
身體每個部位像輪班一樣,陸續痛起來,小腿、膝蓋、都好痛好痛。腋下好像磨破了,手臂開始痠,加油聲、湖畔美景都離我好遠好遠,眼睛只死死盯著3公尺前的地面,總之,不要停下來。

(路邊無端被我遷怒的烏鴉,不過我想牠不在乎。)
過了35公里,開始對一切生氣:北海道怎麼可以這麼熱、正午的太陽為何這麼刺、前面的跑者看來就欠揍、烏鴉為什麼這麼黑…
直到有個聲音飄進耳中:「還有2公里!」
2公里…2公里!雖然腿已經沒有知覺,像是別人的腿,但還可以動。我告訴自己,現在我是操偶師,再操兩公里就好。
人煙稀少的洞爺湖,最後兩公里開始有人零零散散在路旁加油,然後越來越密集,可以聽得到主持人的聲音了,然後,到了。
跑過終點,有想跪下來的衝動,但有人跑上來為我掛上完賽獎牌。獎牌?從來不發完賽獎牌的洞爺馬,第50屆居然做了完賽獎牌。
日文的跑完是「完走」,我笑自己:這個速度真的是「完走」了。雖然我不是多好的跑者,但我跑完了,而且沒有停下來。因為沒有停下來,所以我終究抵達了。

完賽!我意外拿到50週年完賽獎牌!!
(202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