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開窗手術
陳承估計他在打造些什麼,洪傑一問三不知,問鋒哥和青青,他們倆則掛上「知情但我不想透露」的和藹微笑。
「哼哼,臭大人。」陳承心想,「我一定要找機會跟去看看。」
說歸說,但陳承還是挺忙的。雖然他不像洪傑天天去大湖分哨報到 ── 公主說她不需要沒用的小朋友 ── 但陳承得同時菜園,自修課程和11樓的實驗室。
陳承終究放不下心,自告奮勇擔任孫老師的小助手,幫忙找研究資料、整理實驗器材、照顧扇尾蜥並記錄牠的飲食作息,以及提醒孫老師正常的飲食作息。
經過兩天不眠不休,孫老師的黑眼圈濃厚成一副貼臉的墨鏡,實驗白袍染上許多污漬,傳來一股酸臭汗味,那袍子整整一週沒洗。
但身上的疲勞與骯髒,掩蓋不住孫老師的興奮。
「為了保障未來有穩定供應的乙醇,我們要正式蒐集扇尾蜥的胃液,」孫老師宣布時,環顧實驗室裡的陳承、鋒哥、與青青,「執行瘤胃開窗手術。」
瘤胃開窗手術早在20世紀,便廣泛運用在牛隻身上,過程包括切開牛隻的腹部、開口直達胃部、建立一個可手動閉合的塞子口。
如此一來,人類可以直接投放食物或藥物到牛的胃裡,自然也能蒐集牛的胃液。
儘管技術成熟,但內湖哨站缺乏物資、人力與經驗,就算孫老師心急如焚、顧不上自己吃飯睡覺,他仍花兩天準備前置作業,把實驗室打造成臨時手術室。
客廳電視牆上鋪滿一整片扇尾蜥的解剖圖,圖上打有五顏六色的圖釘和標籤,註解扇尾蜥的內部構造與注意事項。
另一面牆上,張貼著一頁頁列印出來的「簡易手術介紹」。原始文件檔來自「維基求生」網站,由無國界醫生在戰爭期間著作,指導外行人如何不借助醫生與專業器材,利用手頭事物進行簡單手術。
放置試劑瓶的櫃子門上,同樣釘著數張表格,記錄不同劑量的乙醚,對應到扇尾蜥的麻醉時間。
原本放置在客廳中間的實驗桌,與其他家具一同被移到窗邊。實驗桌上放有針線、止血鉗、消毒水、紗布等,此外還有連接收集瓶的吸管,以及從五金行搜刮來的橡膠圈。
青青事先橡皮手套消毒、剪開、鋪成平面,與橡膠圈的內圈縫在一起,留一個恰好塞浴缸塞的開口。這個「自製開窗環」將用來固定胃的對外開口,防止移位或感染。
移開實驗桌後,諾大的客廳空間,全留給扇尾蜥,此時的牠跟標本沒兩樣,大字型躺在地板中央,腹部朝上,四肢狠狠釘在地板上,頭部被鐵鍊勒緊,而最為致命的扇子尾巴,由鋒哥一斧砍斷,陳承在一旁紀錄尾巴傷口癒合的情況。
尾巴根部一分鐘內止血,幾個小時後結痂。人類需要一到兩周來癒合表皮小傷口,但陳承估計扇尾蜥不用三天,就能完全癒合傷口。
搞不好一個月後,尾巴能長回來?
除了洪傑去聽王宏翰匯報,以及慧玲,哨站全體人員參與手術,此時四人各站定一角,由孫老師主持開刀。
鋒哥站在孫老師對面,一手開山刀一手霰彈槍,拿刀是為了刮除扇尾蜥的腹部鱗片,拿槍則是隨時準備一槍暴頭。
等鋒哥處理完鱗片後,輪到孫老師手持切魚刀,劃開扇尾蜥柔軟的腹部,在白皙的表面上切出一口鮮紅。
僅僅一刀,孫老師額頭給汗水淹沒,執刀的手不停顫抖。
「我以前,只是高中物理老師。」孫老師開口,「現在我搞過炭化爐、農業水車、礦坑炸藥,還得動手術。」
扇尾蜥因應戰爭需求,胃的大小堪比人類頭顱,方便儲存食物,於是孫老師切除一些肌肉組織後,順利翻找到牠的胃。
陳承看著各種血淋淋的鮮肉與內臟,像玩具積木般任人翻弄,陳承不禁酸意上湧,剛吃的早餐在胃裡敲鑼打鼓,彷彿自己是被開刀的那個。
有了兩天的照顧經驗,雖然還沒熟到取名字的地步,陳承有些感傷,不再盯著扇尾蜥。
他看到青青臉色蒼白,摀住口鼻,急促的呼吸聲,聽起來快哭了,但仍注視孫老師的每個動作。
孫老師事前建議她離開現場,但她不堅持出席,說哨站成員沒有膽小鬼。
看著眼前的青青強作鎮定,陳承心裡愧疚又佩服,目光於是拉回孫老師手上。
此時孫老師已經切開胃壁,拿出事先準備的胃液收集器。收集器是一根洗乾淨的吸管,插在寶特瓶的開口上。當擠壓瓶子的手放開後,瓶子內部產生負壓,吸管便能吸取胃液。作用原理類似注射器,當注射器的活塞往後拉時,針頭會吸取液體或氣體。
當收集器吸到一半時,卡住了。
「別慌,這是事先預想的第三種意外。」孫老師說,「扇尾蜥空腹時間太短,胃裡還有殘留食物。」
他吩咐青青著手做另一個收集器備用,陳承負責擠出吸管裡的草渣,擠完後用紗布蓋在吸管管口,過濾草渣,收集繼續。
陳承看著一滴滴濁黃色的液體流入瓶中,心裡撲通撲通跳。
「這就是參與歷史的感覺嗎?」陳承心想,「以後的人,會怎麼說孫老師的『乙醇革命』呢?」
瓶子裝滿時,孫老師大拇指比讚,宣告胃液蒐集完成,達成首要目標成功。
接下來是開窗手術,確保以後也能提取胃液。
「青青,把開窗環給我,」孫老師說,「我放在桌上...」
扇尾蜥突然睜開眼睛,斗大的眼珠子瞪著四周,嘴裡嚎叫,吐露尖牙與舌,被釘死的四肢嘗試掙脫,地板在牠敲打下喀喀作響,牠的身軀瘋狂扭動,血液從擠壓的腹腔裡噴出,灑在孫老師的衣服上,尾巴的斷肢直接掃向離牠最近的孫老師。
斷肢粗短,沒有殺傷力,但會打中孫老師手上的收集器。
鋒哥眼疾手快,出自本能,一刀砍掉尾巴斷肢,斷肢再斷,濺出的血液與某種液體,卻沾到孫老師臉上,瞬間溶出一圈圈鮮紅的傷口,痛得他哇哇大叫。
「畜生!」鋒哥正要一槍斃掉扇尾蜥,孫老師卻推開槍口。
「我都中毒了,打死牠有什麼用?」孫老師摀著吃痛的臉,「給牠上麻醉!」
鋒哥說,「可是你...」
「沒有可是!現在!馬上!」孫老師說,「陳承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