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柴叔往外走去。「你先在這裡等我。羽生!羽生!」
「我有……天賦?」槭看著自己的雙手。雖然說這毫無疑問的是種稱讚,然而他卻莫名的感到一絲不悅。
被拿來和他人比較,竟是一件如此令人不快之事。那個特雷忒,被拿來當成一種比較能力的指標。「和他一樣」,不正表示自己仍然無法超越他嗎?就算被領養了,仍然無法取代特雷忒在柴叔夫婦心中的地位。
想到這裡,槭不禁打了一個哆嗦。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會在乎這個,還嫉妒起別人了?況且,自己不是同樣也沒有完全接納柴叔嗎?槭咬著牙,對自己的思緒感到憤怒不已。
可能,雙方都沒有真正接納對方。
羽生和柴叔走了過來。羽生的手上拿著一個籃子,裡頭裝了一把槍和幾個彈匣。
「我們來比一場吧,小槭。」柴叔的神情好似找回了昔日榮光。
「但他才第一次來——」羽生在柴叔後頭勸阻著,直到他也看見了那張靶。
「這……是他打的嗎?既然如此,我知道了……」羽生稍愣了一下,露出恍然的神情,前去更換靶紙、準備用具。
「雖然你才第一次來,第一次接觸槍……」柴叔道出槭心中的疑惑。「你是有天份的。我從軍中就開始練習,直到退休都曾不間斷。但你第一次就打出和我差不多的成績……就連特雷忒那孩子或許都沒那麼厲害。」
柴叔走到槍旁。「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天賦究竟到哪裡。我來教你如何裝子彈。」
槭遲疑了一下,走到柴叔身旁,聽著他教自己和槍相關的詳細知識。他真的有那麼強嗎?當時,他感覺一股風引導著他,才讓他打出了這樣的成績。
當然,那也有可能純粹是他的幻覺,實際上真如柴叔所說的,自己擁有些以前從未察覺的天份。
一切都得嘗試過才會知道答案。
槭偷偷瞥向柴叔的表情。那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資深的工匠意外得到了一塊美玉,決心要將這塊玉打造成奇世珍寶一般。
「待會我們輪流打六發,羽生會替我們裁判。由我先手。」柴叔的語調和平時明顯不同,有如解鎖了另一個人格。
槭點頭表示了解,站到一旁,戴上護具,看著柴叔俐落的填充彈匣,瞄準羽生剛換過的槍靶。
砰。砰。砰砰。砰。砰。
柴叔的手很穩,妥妥的把子彈打在了紅心上,誤差極小。
槭嚥了嚥口水,有些緊張的走上前。在羽生更換靶紙的同時,槭亦慢吞吞的裝著彈匣,而柴叔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看著。
一切就緒,槭舉起槍,回想著不久前學到的正確姿勢,瞄準靶子。
槭期盼著那股風的幫助,但遲遲等不到。柴叔在後頭瞇起雙眼,看著槭有些慌張的樣子,不發一語。
可能,那真的是幻覺。
再不開槍,柴叔和羽生肯定會覺得不對勁,說不定還會認為自己之前都是運氣好,甚至設法作弊。
反正輸了也沒關係,就隨便打吧。
槭扣下扳機,靶上出現一個小洞——離紅心有些距離。
「不管你是特雷忒還是誰,如果想幫我,最好趁現在。」槭喃喃念著,等了片刻,又再次開了一槍,落點又偏得更遠了。
槭的眼角瞄到羽生在一旁坐下,神情似乎有點失望。槭不禁有些焦慮,尾巴煩躁的甩動。
不如就亂打一通,反正最初跟著柴叔來這裡,也不期望自己會有多好的表現——原先的目的,還是為了多認識特雷忒一點。現在就算讓柴叔和羽生失望了,大不了就是回歸初心,他沒有任何損失。
這樣一想,槭就釋懷多了,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尾巴也緩緩垂下。
槭抱著不同的心態重新瞄準靶心,正要扣下扳機,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強風吹來,順著槍管的方向吹向靶子。此外,槭還隱隱見到槍口與紅心間,連了一條若隱若現的透明絲線,彷彿在為子彈嚮導。
槭的腦中登時只剩下一個想法——
「砰」的一聲,槭開了一槍,不偏不倚打在紅心。槭抓緊機會,以穩定的節奏開完剩下的三槍。
槭放下槍並取下耳罩與護目鏡,聽到羽生小聲的喃喃說了些什麼。羽生按下按鈕,靶子飛了過來,頓在三人身前。
除了最初兩發子彈以外,剩下四顆都和中心相去不遠,就和最初打的那張一樣。
槭有些驚訝甚至興奮,睜大了雙眼,扭頭看向柴叔,卻見他以指背揩了揩眼角,緊抿著嘴,不知是挫敗,抑或感動。
「那麼,由於柴叔有六顆子彈打中紅心,槭小朋友只有四顆,所以是柴叔贏——」羽生說著,柴叔卻忽然打斷,道:「我現在不想知道輸贏,羽生。」
他低聲道:「比起這個,我更好奇小槭身上到底還有什麼樣的潛能。」又道:「抱歉,羽生,我想今天先到這裡。」
「好的。」羽生望著柴叔走出靶場,轉頭對著槭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擔心,你做的很好。」也走了出去。
槭猶豫了幾秒,也跟上他們的腳步。
回家的路上,車內氣氛頗為尷尬。柴叔面色沉重,默不吭聲,並沒有對槭的表現作出任何評價。槭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低著頭胡思亂想。
柴叔說了自己很有潛能,那應該是認可他了吧?不,看看他那嚴肅的表情,怎麼也不像是對他的天賦感到欣慰。為何如此?擁有第二個擅於射擊的小孩,不好嗎?
想到這裡,槭挪了挪姿勢,有些想法在他腦裡徘徊。特雷忒和他一樣擁有對槍械的天賦,擁有相同的瞳眸。柴叔在他身上看見了什麼?
莫不是特雷忒吧。一模一樣的影子。
槭試著想像柴叔的視角。最初,在市場中偶然見到擁有一模一樣眼神的自己,特雷忒的臉龐再度出現在心中。於是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孩子帶回家,後來卻又發現這個孩子擁有同樣的天賦——簡直就像不同身體,卻放了同樣的靈魂。
我才不是特雷忒。槭有些慍怒。
車內的空氣更加沉悶燠熱了。
過了一會兒,槭稍稍冷靜了些。如果柴叔將他比作特雷忒第二,那麼,當他看見自己和特雷忒如此相像,他或許正在恐懼著自己也和特雷忒一般誇張的逝去。恐懼著自己和特雷忒一樣迷上槍械,最終步上他的後塵。
柴叔想必無法接受第二次的失去。
槭的雙眼瞥過柴叔的背影,身上那些花白的毛髮忽然變得清晰了,原以為樂觀的身影變得頹然。槭偷偷望向後照鏡,但見柴叔堅毅的神情下,更多的是隱藏的蒼老。
槭不確定該如何反應才好……這樣的天賦也是他今天才知道的,他能安慰柴叔嗎?他能保證自己有朝一日絕對不會死於非命嗎?
與此同時,車子總算開回了家。停好車後,槭和柴叔很有默契的默然下了車,從頭到尾沒有說過話,兩人皆心事重重。
柴姨正在接待客人,無暇答理他們——看來今天生意不錯。茵則不見蹤影。
柴叔逕自在櫃檯後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槭想了一下,輕輕的走了上樓。
槭有著滿腔的複雜思緒欲說與茵聽,但他甫踏上二樓,話尚未出口,卻見茵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的不知在操作些什麼,看起來還很起勁。
「……你在幹嘛?」槭忍不住問道。「你怎麼會用這個?」
「干你屁事,我就是會用。」茵說道,雙眼仍不離螢幕。
槭嘆了口氣。「我不在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麼。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可要說今天在靶場發生的事了。」
「你說啊,我在聽。」茵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聽。
槭翻了翻白眼,簡單的把自己如何透過神奇的氣流打中靶子、柴叔如何變了個人格、自己又是如何在後來的比試中再次打中紅心說了。
「嗯嗯,那很棒啊。」茵敲打著鍵盤。
「什麼很棒,你有在聽嗎?」槭深吸了一口氣。「我很認真在和你說,能不能請你不要再看那個——」槭望向茵盯著的螢幕,黑色的介面上頭浮著幾個黃色的文字,似乎是茵主動輸入的。
「這是什麼?」槭問。
「說來話長。」茵回應道,手繼續快速敲擊鍵盤。
「解釋一下。」槭戳了戳茵的肩膀。
茵重重按了其中一個按鍵,終於轉向槭,表情寫滿了不耐。「好吧,雖然這很難解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