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3/18
我的樹,我記得你,我的卡牌,我記得你。每一次寫字,我都說,我記得。可能是騙人的吧,我想我忘去的,一定比我記得的還多。這是一種怎麼樣的人生?核四專用港就坐落在母親老家的後院海邊,切開了原來從家一路綿延至福隆火車站的長長海灘。我都說被割剩下的這一塊金沙群落,像是白指甲被剪下來。我的意思是,我就是在這片指甲上拾沙,挑一些貝殼或漂亮的碎玻璃。但你也懂吧,被鐵皮圍欄、混凝土堤防和一朵又一朵消波塊層層阻擋的那港口,和港口的後面,以及更多更多的後面,一定也還有許多真相。
2025/3/26
我好像只適合那些只有我受傷的故事,我保證我善於計算,才有了如此結論。編導的功力,我還是有一些,在我的小舞台,我的床鋪,我忘記的夢裡。愁雲慘霧啊!我的,我的日子,我未來的日子,我未來愁雲慘霧的日子。一這麼想,就又能活下去了——才能,才對,才好。如果我哭了,請不要理會。
2025/3/26
我曾經也很擅於哭泣。還住在中和的時候,我哭了,我爸就說我是娘砲。後來每一次暗戀他人,我都要哭,也在看到詩的時候,聽到音樂的時候。其實我高三才開始認真看漫畫,看到花子君坐在樓頂望向遠方的那一格,也落淚了。自習的日子,我總是逃出補習班自習室,一邊聽〈軌跡〉,一邊繞著湖走,或許泛淚什麼的,我也不知道當時如果跳下去,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容易感動的時光已經遠去了,好像很久沒哭,大概麻木。最近我的戶籍又遷回中和,春天來了,我有一件漂亮的綠色襯衫,像是留給春天的畫布。現在我的眼淚可是很珍貴的,春天呀,你要不要拿一些什麼與我交換?
2025/3/29
我們幾乎一整天,坐在那張爛椅子,和兩個油漆桶上,腿腳難以伸張。我們的煙霧一直從鐵窗子花間出走,兜兜轉轉,轉轉唱唱的。那樣的下午一定不要懷疑它的華麗。看著滿地的菸盒與煙蒂,也明白這也——這就是美啊,怎麼能懷疑?就算真的很擠整個時空,整個說話方式,整整兩個人,和王菲的聲音一起談話,就算是這樣,反正我們都原諒了。生活就是原諒。
2025/4/7
或許是整個時代——如果我們承認我們多少是被動的——在體驗上改變了人們對時間的流速感受,愈加快地,愈加不可抵擋地前往一個面目模糊的末日,因此感到有一種急迫的責任要去挽救。許多時候我不確定那是否太看得起自己還是,就算太看得起自己又怎樣的問題。不知道怎麼認識世界。
2025/4/9
我要一座在海邊的小菜園。我會把林投果實撥開,一瓣一瓣輪番插在長長的竹籤上,振臂用力甩出,它們四十五度角飛向河口的另一岸,飛去海的裡面。小菜園裡要有堆肥的惡臭,晚上出現蟑螂,搭建的棚架被亂竄的海風一夜擊倒。把雜草枯枝廢紙箱全部聚集起來放火燒了的時候,白煙想必急著離開,也打算面向大海,春——卻還是春寒料峭的北海岸,不起眼的舊漁村小路。我的心就打算只容納這一片汪洋和一座小菜園,從媽媽生下我以來便註定了。
2025/4/12
有點懷念長頭髮。其實留得並不長,離我想要的長度還差了許多,可是沒有時間了。但厚得像一顆小榕樹。小榕樹的問題是時時刻刻掉葉子,任何時候都要掉,所以我也不害怕迷路,因為榕樹那胡亂的鬚呀,將代替餅乾糖果撒滿地上——小時候表哥騙我那可以吃——已經可以走回去了,那個家。每當我撥弄我的頭,便感到安心。我的房間就需要這麼多窗簾,窗簾與窗簾之間成了迷宮,也成了房間。我走得清楚,耳聰目明,脖子後也不怕被人偷襲。剪完頭髮就只剩下一個打工人了。
2025/4/14
我們有一場關於,激進與逃避的,小小戰爭。我們有一些網路上的,各自城牆裡的,小小轟炸行動。我們有一隊心裡的,假裝戒備的,小小士兵。我們有一箱壞掉的戰備,一位昏庸的上校,配一把善良之槍。
2025/4/16
我們已經輸了,好嗎?小朋友,臭宅男,大學生。睡吧,把今天也留給明天,明天再把今天寄給昨天。好好吃飯,關心新聞,說說笑話,痛批馬路。氣什麼?哭什麼?現在我們正要贏了,只要殺死未來,就不再恐懼未來!
2025/4/18
幸好我什麼都不確定——的時候。這些時候常來造訪。無論怎麼說,回應或者不回應,都急匆匆地被視為一種回應。當我看一眼,就已經在這半秒之間以看回應了。可是我很確定我不確定的時後時常造訪。
我的書桌前面是一塊軟木塞木板,有幾根大頭針釘在板上,我也不知道它們從哪裡傳承下來,但是我把它們從其他房間的軟木塞板上帶走的,一間一間地換,一次一次插在新的座標上。每次離開時,因為我的緣故,房間又要多留下幾個小洞。或許這也是我對生活的回應。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把這些大頭針再度帶走,當我要離開大學,要回到台北了。
所以也有一些是選擇貼紙,作為機率上更不容易留下痕跡的回應——至少是易清除的。因為如此我就在電腦上密密麻麻貼滿了。而且從來不想,有一天需要撕下它們,這是一件太簡單的事。脆弱的少女少年,彷如一張掀起的貼紙。
這次是這麼一種堅決的回應。
2025/4/18
有在寫的人比較容易假裝自己懂,反正字稀里呼嚕就滾出去了,邊界什麼的也抹得到處都是,隨便人說,坐地起價。
2025/4/18
我的恨意最後都通向一隻小狗。我還記得那篇文章,他應該拿首獎。我一直都這麼覺得。到處都是小狗,我也到處散播恨意,如小狗。
2025/4/21
我常常樓梯走到一半忘記自己身在幾樓。我們都相信一些神秘的空間,尤其宿舍這種地方,所以也一起爭論了學校裡的網黃們是怎麼在樓梯間拍好野裸照。一個時常日出而眠的人如我,從未在那曲折的小小樓梯間遇過他們。或許我們太想抓到這些人,如同每一次在淋浴間外等著那個唱歌難聽的傢伙,卻落空,一樣。我可以保證,就算有未曾被發現的樓層之間,我也不會在那裡偷偷抽菸。而是有一天晚上,我在階梯之間徘徊,和朋友討論我的文章即將被寄送。就是一整個世界,一樓一天地。
2025/4/21
我的政治使我的眼睛被遺棄在一個再也拿不回來之地,遠眺只能不斷遠去的身軀。醒來的時候揉揉眼眶,戴上眼鏡,有幾天我看得清楚,有幾天,沙塵暴來了,我的眼睛便滾啊滾。沒有睫毛與眼皮的日子就只能流淚。我的政治不是我的,我見到的卻全都是我的。
2025/4/22
常常忘記自己已經二十二歲,也是突然才想起阿媽去世已滿十年。告別式上播放的回憶影片是媽媽一個人做的,配樂用張懸的〈我想你要走了〉。他每天坐在飯廳盯著螢幕操作電腦到很晚,整個房子只剩下低低的吊燈還在輸送。我不確定,但始終有些記憶指出我常常也和他待在一起,一直聽同一首曲子,看同一些照片。他或許偶爾會哭,而我必定只是手足無措,沉默看他。
過了好幾年老師說,這次的作文題目挑一首你喜歡的歌來寫,我就寫成一篇他說他看過最好的文章。大家都把寫阿媽死掉當作作文教育的笑哽,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的歌單也不可能刪掉張懸的歌。
在某次生日的那天,朋友的阿媽也過世了。我就想,是不是我在這天出生,他阿媽才會在這天死。就像李鳳儀那樣。
2025/4/22
第一天我夢到和朋友畢業旅行卻見鬼,鬼的頭腫脹如氣球眼睛上翻充血瞳孔收縮看向遠方,整個鬼不斷上飄頭殼力撞天花板,血流得到處都是。第二天我夢到和非單身異性戀男性朋友在廁所偷情,有說有笑的,醒來我清楚我一點也不愛他。第三天我夢見不再說話的朋友和我聊天彷彿無事發生過,我就也把他寫成一篇無關緊要的文章。
2025/4/22
二十二歲在我看來相當於兩歲,困境是難以發想一些幽默的回應,也代表著根本不懂得如何與他人互動。未成年禁止觀看,我什麼也沒得看,沒得說。
2025/4/22
你的偶像目光如炬地看你不在的地方,邊疆的人群訴諸著邊疆的文字——文字本身就是邊疆的。你的忿恨哀怨成為了溫暖的季風與海潮,一步一步往北跛行。抵達的是漁獲,沒抵達的是你揮舞的手臂,你興奮的跳躍,還有你的口口聲聲。
2025/4/27
你的措詞不比一碗泡麵在夜裡來得更讓人動容。你的偉大是用自己的頭顱打造一艘船,意欲停靠在他人臂彎卻擱淺時流出燃油,覆蓋了海面,征服了生態,死掉了整座小島之後,你的聲稱——你說,你想感動他人。
2025/5/2
時間到,該哭了,朋友們。今天經過博彥家所在的公寓門口,有兩隻狗在人行道上轉圈圈,想起他家好像也是養臘腸犬,但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他的親戚在不遠外的路口賣臭豆腐,小學時代我和他一起坐在攤位旁,看林辰介紹核四的影片。後來我再也沒有吃過那家臭豆腐,再也沒有一刻回到澳底時,不往深鎖的港口裡死命地窺探。那些漫出來的植被,不楊柳而堆煙。核四是一隻死去的巨獸,屍首趴伏在美麗的海岸邊。媽媽就這樣在他的故鄉流下許多眼淚,我也是,聽到阿姨舅舅們的慟哭,後知後覺地也明曉了這裡悄聲流傳,經過海風耳語,那些大貝殼裡的故事。吶,我第一次哭得那麼慘!
2025/5/3
我沒有症。上次警衛也說這樣沒辦法進去,但這不就是一座花園嗎?為什麼需要資格?後來我開始在房間擺一些盆栽,不過多久就全死光。它們有症,而我還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