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鼠躺在手術台上,肚皮朝天,一動不動。
空調開得太強,冷氣吸入鼻腔,縱天覺得鼻子發乾。他手裡夾著鑷子,在五十多名學生間來回走動,低頭觀察、提問、講解。那些器官他看過太多遍了,像是城市裡無人注目的街道,排列得整整齊齊,但早已沒有驚喜。
每張桌子前坐著兩個學生,每張桌子前都有一隻大鼠。白袍、手套、實驗筆記像是這堂課的制服與儀式配件。學生們一半在努力辨識哪裡是胃、哪裡是脾臟,另一半只想快點把這隻不幸的哺乳類紀錄進報告。
他繞到教室角落,一個靠窗的位子。那裡坐著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女孩,耳朵上有一點亮晶晶的耳釘,在冷光燈下閃了閃。她低頭看著桌上的大鼠,眉頭輕輕蹙著,像是遇到某種困擾但又不想驚動別人的樣子。
就在他準備繞過她往前走時,她抬起頭,聲音不大,卻像剛從緞帶裡抽出來的細線。
「助教,請問牠的陰道口在哪?」
縱天停下腳步,像聽到誰在古典音樂會裡問便當幾點送到。他轉頭看她,對上那雙眼睛——睜得很大,好像剛發現一件珍貴的古董、一種認真得讓人不忍打斷的可愛。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玩笑,只有想知道答案的單純。
縱天看著她,然後低頭看大鼠。牠沒回應,當然不會。牠只是一隻鼠,正如他只是個研究生。此刻被問到的,不只是部位,也是某種原始又莊嚴的問題。他點了點頭,像接受了一個合理的提問,也像一名家長面對孩子的童言童語——明知突兀,卻值得認真對待。
「這裡,」他說,用鑷子指了指。「這裡是陰道口。尿道在上,肛門在下。順序就像人生:出、入、排。」 女同學皺了皺眉,好像在想什麼。 「妳問得好,」他補了一句,「大部分人長大了也搞不清楚什麼該出,什麼該入。」 有幾個學生忍不住笑了,女同學也笑了,笑得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不只是生理學的構造,更像是某種與生活妥協的開端。 縱天繼續講課,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但他心裡知道,每一堂解剖課都是一場人生簡報,只是觀眾還太年輕,不知道那些器官最終都會變成比喻。但他也知道,這一問一答,會在某些人腦中留下餘音,像未完成的樂句,偶爾在成年後的清晨或夜裡響起。
而大鼠依舊躺著,不動。牠無聲地承載著這些疑問與答案,像個沉默的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