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教尚為草創之時,信仰的形狀仍未穩定,正如夜空多月的倒影,虛實難辨。
哥哥曾言:「若要眾人信服,信仰便需有形。」
而弟弟卻答:「若要守護真理,語言便需無形。」二人之間的對話,時常如星與地的對望,各不相違,卻也無法重合。
但神教的誕生,正是這兩股意志交錯的結果。
其實,何為「月之神教」?這個名字的由來,並非因為他們崇拜月亮本身。
最初,這僅是一個無名氏族,一個以草根、火種與地契為生的聚落。他們信仰星象,也敬畏大地。但當弟弟在破碑中發現那本閃爍著月紋的古經——《月靈經》後,一切開始改變。
弟弟沉浸於其中,日夜鑽研。那經文本殘缺斑駁,但他彷彿能從破裂字句之間,聽見來自天際的低語。他以碎星為眼,以心為筆,漸漸解出其中藏匿的月之符文。
起初,他僅能辨識其中幾枚符文——「根」、「地」、「星」——這三符文的語意在他夢中一再重現,彷彿整部經書都圍繞著它們編織。他寫下符文,編入細線,再結成珠串,佩於胸前。那是他自認的命運之語,是尚未開花的語言之種。
哥哥看著弟弟的執著,雖不解其中奧義,卻深知他人難以撼動弟弟的心志。為保護他,亦為凝聚氏族信念,他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將整個氏族改名為「月之神教」,並自稱「教主」。
這不只是兄長的庇護,更是一場語言與信仰的賭注。
神教的名聲,自此漸起。初代教主以實際事務為軸,處理遷徙、交易、祭典;而弟弟則成為「神教之師」,無職權、無軍力,卻人人敬仰。他所創下的二十四符文,迅速傳遍整個神教體系,被祭司們繪於布幔、刻於骨器、甚至焚香咒語中唸誦。
弟弟未曾要求權力,卻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切信仰結構的根。
直至某日,一名身披白紗的女子出現在神教邊境。
她自稱來自星見之原,是一位長年觀察月象與星運的譯符者。她未攜家族,也未帶信眾,唯有懷中一枚古老的綠色小葫蘆——福報之爐,與一雙耳垂掛著月紋符文的銀環。
那對耳環中蘊藏的,正是月亮碎片——「月種」。
月種,傳聞是月之大祭司親自封存的符文核心,是其血脈或靈魂意志的延續。月之聖女,或許並非僅是學者或信徒,而是月之大祭司的某種投影——或是血脈的繼承者,或是靈魂的回響。
那是月的碎片,亦是某種語言核心的殘響。她稱這對耳環能感應符文之力的演變,並引導其進入更高層的變化軌跡。
哥哥對她的來歷保留三分警惕,然弟弟卻視她為稀世的同道。兩人時常夜談至明,交流符文脈絡、語言結構與夢的解釋。那女子對符文的理解,不止於二十四,而是更多、更多——她談及「日」、「無」、「幻」、「鏡」等尚未命名的符文可能,讓弟弟驚嘆不已。
「若月語者僅以月靈經為源,那她手中之知,便是月之經脈延續的另一頁。」
於是,教主將其封為「月之聖女」。
這一封號,並非單因其學識,更因她的存在本身,即是一種牽引——將語言的根伸入更深的土壤,將星之知識落實於神教之地。
自此,神教內部的結構愈發分明:
- 教主為根,主政。
- 神師為地,承載。
- 聖女為星,引知。
而弟弟,也終於放下了「神師」之名,轉而以「月語者」自稱——那是一個屬於語言與命運之間的角色,並非來自權力,而是來自於理解與共振。
他所佩之命運絲線珠串,也因聖女的福報之爐逐漸活化,每一枚符文皆開始自發共鳴。那串珠鏈,在聖女的儀式加持之下,逐漸編織出一條嶄新的曲線。
聖女將這條曲線命名為——蝕。
蝕,是命運的反照,是語言的極致之形。
它不是力量的象徵,也不是智慧的結晶,而是所有「曾經相信語言可以改變命運」的靈魂之鏈。
而那枚月種,亦開始微微顫動,彷彿知曉某種更深的召喚正在接近。
「我們正在編織的,不只是語言,也不是教義。」弟弟在一次夢後說道。
「而是,一場能讓星辰與大地重逢的詩。」
那晚,哥哥默默望向滿天月影,輕聲應答:
「那我便為你築起根與土,使你所言能永遠扎地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