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他的目光側過頭,看見幾匹走進餐廳的黃金獵犬,為首的那個正和接待他的非洲野狗激烈爭執著。從音量過大的對話中可以聽出來,他對於沒有能讓他們全部入座的包廂十分不悅。突然黃金獵犬似乎聞到什麼那樣,抬起頭嗅了幾下,接著轉頭看向我們這邊。他露出誇張的滿意笑容,推開非洲野狗大步走過來。
「我也沒想到你會到這麼南邊的地方,史密斯。」胡安咬字時完全沒有打算掩飾露出來的犬齒,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的說道。
「真的是太巧了,好像有什麼神秘力量在操作,讓我們於此時此刻相見。」黃金獵犬單手抱胸,另一手用指尖點著下巴故作深思的樣子。「啊,還真的有呢。」他將終端拿出來,滑了幾下之後丟到胡安面前,而其他的鬃狼馬上站起來,引起一陣餐具碰撞的清脆聲響。
引發事端的黃金獵犬看起來完全不在乎自己被團團圍住,只是繼續掛著那個誇張的笑容,隨意擺擺手讓他的人退下。
「坐下,小子們。」胡安讀完終端上的東西以後,把矩形面板放在桌面上推回去給史密斯。「上面要我們把狐狸全部交給黃金家,然後協助護送任務。」
四周的鬃狼不約而同僵住了,但這支部隊的紀律顯然很好,因為所有人都只是安靜的坐下來,沒有多說什麼。
「啊,胡安你最棒了!」史密斯笑著說道,刻意打量了我們的桌子一眼。「不過我們剛好少幾個位置呢,或許鬃狼家願意賞個臉,稍微挪挪和我們分享點空間?」
這次黃金獵犬大概太過分了,因為不只一匹鬃狼發出低沉的吼聲。
「喔,別這樣嘛,兩個位置就好──我和我的副官,麥可。」史密斯的笑容進一步擴大,比向先前一直站在他右後方的身影。「就當作是……嘗試熟悉彼此的旅伴在努力破冰吧!畢竟,我們還要糾纏對方好一陣子喔!」
我看了眼麥可,那匹黃金獵犬和史密斯不同,除了該族類的招牌詭異微笑之外,可以說是完全面無表情。但因為他的站姿,我的視線馬上滑到麥可的腰際──和我猜測的一樣,那裡掛著柄護手刺劍。
我聽見胡安重重嘆了口氣,擺出妥協姿態接受史密斯的提議。然後黃金獵犬便一刻也不耽擱的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惹得被擠開的鬃狼發出不悅的低吠。
「說到狐狸,」史密斯將手肘搭上我的肩膀,在我有機會閃躲之前,就把吻端湊到我的臉頰旁,害我極度不舒服的豎起全身的毛髮。「這個小可愛是誰啊?」
「維拉家的火狐。」我沒注意到麥可什麼時候坐在史密斯另一邊的,不過黃金獵犬的聲音和他給人的印象相同,都是非常冷靜又沉穩。「他手上抓著家徽。」
「喔,原來是『盟友』啊?」史密斯低下頭的動作,還有強調語氣中暗藏的噁心台詞,使我反射性的把胸針給塞進口袋裡。「誰會知道,草食動物們居然就直接丟下爛攤子走人,完全不管『狐群狗黨』的死活呢。」
「對啊,誰會知道呢。」我順著史密斯的語氣說道,沒有給出其他反應。冷處理一段時間以後,黃金獵犬大概是對我消極的態度感到無趣了,便坐回去大聲的與麥可討論自己想要吃什麼。
「上面有解釋,為什麼突然要我們匯流嗎,而且還把你派到離家那麼遠的地方,完全背離之前的決議和政策啊?」胡安在自己的終端面板上敲幾下說道,眉頭隨著動作愈加緊縮。
「有人在鬧脾氣喔,不會是什麼地盤意識的問題吧?」史密斯大笑出聲,伸手勾住麥可的脖子,將下巴靠在後者的肩膀上,帶著惱人的笑容看向明顯正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起身揍人的鬃狼們──那些額頭上跳動的血管實在有點明顯。「麥可,當個乖孩子,好好向鬃狼們說明一下好嗎?」
我知道黃金獵犬們通常都有點怪,但史密斯這麼「獨特」的還真沒見過。
其他鬃狼們依然很激動,就連胡安都是雙手交握放在桌上瞪著黃金獵犬,沒有對史密斯的浮誇演技說什麼。而史密斯則是看起來對這個情況很滿意,輕佻的笑容愈來愈深。相形之下,現在擁有所有人注意力的麥可則顯得非常抽離,好像這一齣鬧劇沒他的事那樣。
「元老院打算要驗收安全系統了,狐狸們是第一階段的受試者。」麥可說道,將視線從自己的終端上抬起來,掃視過在座其他人。「據說有機會我們兩家都能得到契約,如果沒出什麼意外的話。」
「安全系統?」我不是很想和史密斯有超過隨意閒聊程度的交流,但提到「狐狸們是第一階段的受試者」仍然引起了我的關切。
「就是這個啊!」史密斯給了我一個露齒微笑,接著不知道從哪裡拿出條金屬帶,扣在麥可的脖子上。直到那東西發出密合的喀擦聲還有兩位元電子音效,我才理解過來那是什麼。
「項圈?」我無法控制聲音,直接用高八度的音調發出疑問,同時看向鬃狼們尋求確認。有些人迴避我的視線,胡安的耳朵末梢則是微微垂了下來。
「喔,拜託。」史密斯哼一聲,隨意的向身旁揮了下手。「反正草食動物本來就打算把項圈放到他們脖子上了,現在只是讓那些蠢狐狸吃下自己應得的苦果而已。」
「不是,這……這個,也太……」我不知道該對這毫無道理的狀況說些什麼,只能胡亂打著手勢,想要表達我有多訝異──戰爭爆發的原因,完全是因為這件事情啊!「這是赤裸裸的奴隸制!」
「這個嘛,憲法草案中明定奴隸制可以用來處罰罪犯。」史密斯對我眨了下單邊眼睛,然後用右手食指指了下胡安。
「什麼?」我的音量好像更大了,但現在實在是顧不了那麼多,這情況過於超現實。
「購買前請先詳閱產品說明書──雖然說他們戰後才起草的,不過無法改變政治現實。」史密斯聳聳肩說道,而鬃狼只是面色鐵青地坐在那裡,恐怕核實了黃金獵犬的說法。
我再度來回看過胡安和史密斯,然後環顧其他鬃狼,以及餐廳中的其他人──我突然覺得自己被過於喧囂的寂靜給淹沒了──就像沉入無光的深海中無法呼吸,所有的聲響都變得無比遙遠,只有我鼓膜旁轟隆作響的脈搏聲清晰可聞。
「……然後還有這個!」一陣奇怪的啪啦聲讓我回過神來,發現所有鬃狼們都目瞪口呆的看著史密斯。我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麥可在……抽搐。「不得不說,草食動物想得很周到。」黃金獵犬按了幾下自己的終端,麥可就全身癱軟的趴上桌面,發出不小的碰撞聲。
如果說剛剛的氣氛是糟糕,現在就是糟糕到無法理解了。
「好了好了,別那麼誇張。」史密斯捧起麥可的下巴說道,一邊把項圈拆下來。「就像被蚊子咬一口而已。」後者的表現除了比較急促的呼吸之外,並沒有其他任何不同,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般的回復到先前正襟危坐的姿勢,同時整理著衣服。
我的腦袋中湧出了一百萬個疑問,但沒有一個是我真的想知道答案的。
「維拉先生打算怎麼去元老院呢?現在各地交通都很不方便。」胡安用力清清喉嚨大聲問道,顯然試圖解救所有跟我一樣,不知該對這段演出作何感想的其他人。
「他們有替我安排機位。」我拿出胸針,看了一眼之後又收回口袋。「非常大方,附帶十個額外的位置讓我帶上隨行人員,不過這趟看來是用不上了。」
「那個騎士比武大會嗎?」史密斯轉過頭瞥了我一眼笑道。「也太復古了吧,是真的打算把整個中世紀歐洲的封建制度照搬出來嗎?」
「只有劍而已,應該是沒有其他太花俏的賽事。」我仍有點抗拒和這匹黃金獵犬說話,但光是能讓他停止那些莫名其妙的舉止,閒聊一下實在算不上什麼無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為什麼元老院要舉辦全蓋亞的劍術比賽,某種凝聚眾人向心力的體育活動嗎?」坐在聖地牙哥旁邊的鬃狼問道。從其他人臉上的表情判斷,大家都不太想得通其中邏輯。「如果想要宣示團結,為什麼只有單一項目,而且還選這麼復古的技藝?」
「我其實沒有想那麼多……」我喃喃答道,將手放到劍柄上頭。「只是剛好有這個機會,就馬上抓住了。」
「我記得之前有聽過,好像是什麼……」史密斯歪著頭,似乎很努力的試圖喚起被遺忘的記憶那樣。「麥可,你之前說過為什麼要練劍,我又忘了。」
「因為劍是高尚的武器,不需要裝子彈,揮起來又很帥氣。」麥可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很幽默欸!」史密斯大笑出聲,用力拍著麥可的背。「不過說認真的,到底是什麼原因?」
「異能者。」麥可再次開口,直視著前方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元老院需要徵招具備對抗異能者潛力的成員,而劍基本上是對抗異能者唯一有效的武器。」
我看向在座其他人,很慶幸我不是唯一對這個詞彙感到陌生的。
「我有讀過報告,雖然內容很可疑,但畢竟描述的內容很一致,還有共同的陌生字眼──異能者──所以多少有點印象。」胡安抓了抓耳朵,微微歪著頭朝麥可看去。「大部分報告宣稱,小隊成員突然像被某種力量控制似的,瘋狂攻擊其他人,即使前一刻還很正常的說笑著。事後攻擊者都沒有相關記憶,而且堅決否認自己對同袍有任何不良意圖。」他將頭歪向另一邊,揉了揉太陽穴。「更奇怪的是,我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讀到那些報告的了……」
「聽起來是異能者的手筆沒錯,草食動物異能者擅長類似的事情。」麥可回答道,好像這是什麼常識一樣。
「那為什麼只有劍能對付他們,子彈有什麼缺陷嗎?」其中一匹鬃狼問出了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子彈通常傷不了異能者,劍才有機會。」麥可語氣毫無波瀾的繼續解釋,似乎沒有打算說明到其他人也能聽懂的程度。
「所以元老院是想要招募能用劍的禁衛軍,保護自己免受草食動物特務的威脅嗎?」剛剛發話的鬃狼繼續鍥而不捨的追問,看來很想在這件事情上理出個頭緒。
「我也只能按照現有資訊下去推斷,詳情得看元老院到時候給出什麼說法。但我不認為大灰狼們會願意接受其他種族的禁衛軍,這應該單純是斯諾數量恢復之前的臨時替代方案。」麥可微微歪了下頭說道。
「斯諾?那些白色死神嗎?每次看到他們戰鬥的樣子,我都很感激大家是站在同一邊的。」胡安輕輕搖了搖頭。「很難想像如果沒有他們在南極洲取得的勝利,現在局勢會是什麼樣子。」
「我倒是覺得很好想像。」史密斯發表他的看法,同時將雙肘擺上桌面。「我們全都得戴上項圈了。」
黃金獵犬說完,又造成了新一波的尷尬沉默。好在此時店家開始上菜,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食物上,也順勢進入下一輪話題。
我吃著牧羊犬派,專心聆聽鬃狼和黃金獵犬間的對談,更新自己對美洲大陸局勢的理解。但同時,我的心思卻一直無法控制的飄走,不斷喚起稍早那個大籠子裡面關著許多狐狸的畫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