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父親身材英俊挺拔,皮膚白析,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和長長的睫毛,放在現在,那應該是路拍的焦點。 小雨的父親不只長得十分潘安,還是大學教授,在村子裏有兩個教授,一個是雨爸,一個是我爸。 夜裏教訓各家小孩的棍棒齊飛,夫妻互罵聲此起彼落,還有我媽嚶嚶的啜泣。唯獨小雨家是安靜的,靜靜的燈,在靜靜的窗裏,靜靜地亮著。我家和小雨家對門,除了他從不跟村子裏的孩子一起玩以外,真的挺羡慕小雨家的安靜。 身為獨子的小雨承襲了父親的美貌,但沒有承襲到父親的智商,他高我一屆,國小班排就敬陪末座。到國中時三天沒事,訓導處主任怕都覺得寂寞。科科不及格,留級一年,最後跟我同屆。公告欄上永遠都有他的大名“夏清和”。 是的,小雨的本名叫夏清和,他的媽媽叫林新雨,所以小名小雨。雖然學校裏,夏清和是妥妥江湖大哥,但回到家的小雨,跟他家的燈一樣的靜,連一聲歎息都不曽聽過。 國二一開學,小雨犯了事,暑假裏小雨鬧事,打斷了別家兒子的腿,要被退學。 那天我被校長叫去校長室送文件。看到小雨父親,原本漂亮的眼睛看起來像山中夜襲的狼,只差沒有把狼牙露出來,撕了小雨。小雨沒事人似的,歪七扭八的站在校長桌前。我放完文件,正要開溜,校長突然叫住我,要我跟小雨聊一下。 這下尷尬了,除了同村,我壓根和這個牛魔王不熟,是聊什麼呢!校長拉著小雨爸走到廊外。我無奈地看著小雨,等他開口。小雨說:老師不給我回到班上,我不想退學,我媽會難過,妳幫我補習吧!我讓我爸付錢給妳。我竟然答應了,淡淡地回他:可以,但你得安靜一陣子,看老師要不要讓你留校查看。 是的,我們是全村最窮的那一家,因為我有個永遠找不到人的爹,和每天坐在家裏哭的媽。 這是我補習人生和收入的起點。 感謝小雨。 每晚我都會幫小雨上課。雨爸從不在家。小雨很好教,我收錢收的有點兒心虛。我問小雨,為什麼要指定我,花這不需要的錢?小雨冷冷地說:我爸有錢養小老婆,他不在意花這幾個錢,妳不是也需要錢嗎? 就這樣,小雨在學校留下來了。 我靠著家教錢,讓自己和弟弟有簡單的新衣服,比較像樣的鞋和飽腹的三餐。 小雨對雨爸的恨意很濃,也常嗦使我的恨意,他是被路西法附身來著,除了對雨媽溫柔,若不幫著他恨雨爸,誰就是他瞳孔裏的刺。我跟小雨不一樣,我不特別恨我的父母,能在國中教家教,也是拜我那永遠看不到,卻總能留下山高的各級“磨鍊思考”的習題,讓我百煉成鋼。因為我不恨,有時我也會變成小雨瞳孔裡的那根刺。
考高中時,小雨其實已經不用我上課了。原來他不但繼承了美貌,也繼承了智商,但是小雨媽媽還是讓我過去,甚至幫我和弟弟的三餐都準備好了。 國三快結束時,我那比小雨更飄搖的家終於散了。我投靠外婆,離開了小村。 小雨考上建中第一志願。 一別二十年。2004年四月,我到台北出差。 在台北捷運站,有人叫了我的小名,是小雨。 小雨完全長成了雨爸的樣子。一眼就能認出。 找了一間咖啡廳。 他問了我父母的近況,我搖了搖頭雖然父母情況沒什麼變。 只是無奈而已。 我問小雨:雨媽好嗎?他説:我媽很好,我爸也很好。他們分開了。看來建中和台大都不能挽救小雨的家。 小雨說:我還是住在老房子裡,有人出高價想買我都不賣,那裏住著舒服。我現在在學校教書,教工數和我爸一樣。我的博士論文還跟父親討論過呢!小雨悻悻然的笑了一下。 和好不容易啊! 和自己和好難,跟父母和好,更難 但,我想路西法離開了小雨。
夏日猶清和,芳草亦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