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壤

她的童年曾經是富裕而精彩的，像大戶人家院子裡的梨花，一到春天便鋪滿一地潔白。 那時她還不懂得命運是什麼，也不需要懂。 她的父親是醫生，母親也曾有愛笑的眼睛。 但那是破碎之前的事情了。 婚姻一崩塌，家庭像是被人抽走了柱子的大棚，迅速坍塌。 母親成了不回家的風，戀愛一個接一個，家裡空蕩得像舊戲院。 她成了那間空屋裡唯一會走動的影子，孤單，卻不聲張。 沒人教她怎麼愛，她就學著怎麼活。 她以為只要活著、努力，就可以避過命運的尖刀。 她從不談戀愛，但她永遠有男朋友。她總是明白地說：我不會愛人。 男孩們總以為這是一道可以征服的關卡， 卻不知，她的心是一座空城，進得去的，早就死在裡頭了。 她脾氣不好，孤僻，冷靜得像刀。 但所有人都愛她，不是因為她討喜，而是因為她像老井，乾淨、深沉、肯給。 她對待身邊的人，都用盡全部的力氣去照顧，去守護，像是在還某種說不出口的債。 她以為，懷孕、結婚，可以讓她逃離母親。 但母親最終還是回到了她身邊，在失智中慢慢衰亡。 她照顧父親，照顧母親，最後，還照顧了她自閉症的兒子。 她成了這一家的軸心，一切重力都壓在她的肩上。 她是一位藝人經紀人。 這個行業五光十色，真假難分，她從基層做起，一步步走到頂。 她不上酒店，不拉關係，不行應酬，只把事做好，做對。 她說自己只是服務業， 藝人是泡泡裡的人，而她在外面看著，打掃、鋪路、不被牽扯。 她不爭功，不計酬，只在乎事情有沒有結果。 但圈內最不缺的，就是小人。 她一次又一次地相信，然後一次又一次被暗箭傷身。 她滿身是箭，卻笑著說：這箭還不錯，又看清了一個人。 她是真的寬心。 不是不痛，而是痛久了，就懂得怎麼收好，怎麼藏在骨頭裡。 直到那天，他說：「只是個小刀，做個支架而已。」 她先生，一個小兒科醫生，在總統選舉那天走進手術室。 他是走著進去的，還交代遺書，只是為了安心。 她在家屬等待區坐了十幾個小時，從投票等到開票， 直到醫生出來說：「手術成功，但有腎衰竭的反應。」 她問：「可以看他嗎？」 她走進病房，看著他昏睡的樣子， 只會傻傻地說：「你快醒來，我不喜歡這樣。」 第二天，醫生說他走了。 她沒有眼淚，也沒什麼反應， 只是坐在空蕩的家裡三天，連夢都沒有一個。 直到她打開他的電腦。 她原以為會看到他寫給她的信，或是沒說出口的遺言。 她卻看到訂花、訂旅館、還有寫給另一個女人的話。 她忽然從黑洞裡彈出來，掉進火山口。 她想到唇筆，想到鑰匙圈，想到那些她選擇相信的理由。 信任，是最殘酷的考驗。 一旦碎裂，就連死亡也變得不再悲傷。 她沒有對質的機會，他已經走了，帶著所有的謊言和沉默。 喪禮上，每個人都哭得悲痛欲絕，只有她冷若冰山，像局外人。 她離開那座城，重新回到職場。 忙碌取代了混亂，節奏蓋過了哀傷。 她說：「生活總要繼續，求生存的人，是沒有選擇的。」 她一生沒有浪漫，沒有怨恨，只有不被擊垮的意志。 這世界沒有對她溫柔過， 但她仍然努力活得像一座山。 靜默，堅硬，從不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