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我哥揪了一個聚會。地點在夜市旁邊一家奇怪的小酒館,叫「酒鬼湯圓」。聽說是因為老闆娘每次喝醉都會煮湯圓,還硬塞給客人吃。
「誰說喝醉就一定要哭?」長谷川一進門就說,「搞不好人生難過的時候,吃甜的才是解方。」她穿得很俐落,黑色連身褲, 長髮看起來每根頭髮的營養都直達髮稍。她的出場永遠像是預謀好的。
歐陽太太今天難得穿洋裝,看起來像剛被誰稱讚過。我哥一邊笑一邊點啤酒。阿陶也來了,穿著一件米白色大學T,看起來剛睡醒。
我坐在他旁邊時,發現他還用倫敦地鐵的票卡環當做鑰匙圈。「還沒捨得拿下來?」
他沒回答,只笑了笑:「你也沒刪掉那封我寄俄羅斯的信啊。」
我有點尷尬地低頭喝一口苦到不行的啤酒。台北的夜店太吵,咖啡店太靜,只有這種藏在夜市邊的小酒館,剛剛好能讓人不說話也不尷尬。
「你最近怎樣?」我問長谷川。
「沒怎樣啊,機車還是沒壞,人還是沒人愛。」她嘴巴說著風涼話,眼神卻落在桌上一碗沒人動的鹹豆花上。
「妳不是最討厭甜點加鹹嗎?」
「是啊,但又不是我點的。」
「所以是誰點的?」
「阿陶。」
我們兩個同時轉頭看阿陶。
他露出一臉無辜:「我想吃,但沒人陪吃。」
長谷川舉起湯匙:「那我吃一口,等一下罵你。」
後來,大家聊起各自的未來。歐陽太太說她想換跑道去賣花,「我覺得我就是那種會在早上七點起來灑水的人。」
輪到長谷川的時候,她沉默了幾秒,才說:「我不知道我要什麼。」
大家都靜下來。
「我知道我不想結婚,不想生小孩,不想回以前的公司,不想再做毫無意義的業務……但你們知道嗎,當你什麼都不想要的時候,反而什麼都會失去得很快。」
沒有人說話。
然後阿陶說了一句:「我不覺得妳什麼都不想要。」
她轉頭看他。
「妳想被理解。只是妳太怕麻煩別人。」
長谷川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反擊:「欸阿陶,你是不是去英國唸的是心理系?幹嘛對人這麼觀察入微?」
阿陶笑著說:「我只是覺得……妳值得有人這樣對待。」
那一瞬間,空氣像是被剝了一層皮。
散場時,我們都喝得微醺。長谷川站在路邊,一如往常地停在斑馬線外,像她一樣不在乎規則。
我走過去:「妳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多了點坦白,少了點機車。」
她撇嘴:「你最好是少說風涼話。」
我問:「那妳會想再見到他嗎?」那個「他」我知道曾經讓她痛徹心肺。
她沒說話就走了,背影在台北的夜裡,瀟灑又寂寞。
我回頭看阿陶,他手上拿著那碗沒吃完的鹹豆花,邊走邊說:「其實,我覺得還不錯吃耶。」
我笑出來,突然覺得台北的夜風也沒那麼潮濕了。
